念叫“回到文本”,对我们来说,这个“文本”就是《红楼梦》本身。红学研究者所做的各方面的考证,不能说没有意义,可是它会越来越远离文本,所以,我们的阅读原则是始终忠于文本。
我想,把《红楼梦》放进任何文学领域,它都是一部最好的小说。因为它作为小说的理由太充分了,任何时候读它都会感到快乐。很多人认为一本书读完以后,总该有点人生的领悟吧。如果你是抱着这个目的去读《红楼梦》,那么只一个“空”字就够了。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在读了这么厚的一本书后,才来领悟这个“空”字呢?那是因为文本本身让我们得到的不只是领悟,它呈现的是作者对生活的执着、眷恋和不舍,这些描绘最后让你领悟的可能是“空”,可是这些执着、眷恋和不舍到底是什么?作者一生中接触过的女性为什么会给他留下如此多的记忆?他把生命中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才是《红楼梦》令那么多人着迷的真正原因。
其实,我觉得《红楼梦》的作者对人生的爱非常深,如果一个人对人生没有深爱,绝不会这么仔细地去描绘一件衣服、一盘菜。至于领悟到生命是“空”,是“繁华若梦”,那是后来的事。我常想,作者如果再活一次,他可能还会这样去写。热爱生活,是作为小说家的第一要件,如果大家去读法国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就会更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其中对生活细节的描摹,会让你觉得作者曾经真正地生活过。相对于这些作者,我们对待生活就没有那么认真过,这种“认真”是指作者以极大的热情和耐心记录了一件衣服、一盘菜的制作过程中凝聚的心血和心思。这些在我们生活中经常被忽略的东西才是所谓“文本”真正迷人的地方。
我一直强调《红楼梦》写的是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小女孩的故事。他们的很多心性、情绪,是成年人无法理解的。宝玉是个拒绝长大的男孩,成长是他生命里面最大的痛苦。其实,几乎青春期的孩子身上都有拒绝长大的因子。这一点在男孩子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因为长大对他来讲等于是“第二次脐带的剪断”,这是跟母亲精神上的脱离,此时他会有一种依恋与不舍。宝玉之所以会选择跟女孩子在一起,是因为这些女孩子都疼他。在二十一回里史湘云来了,跟林黛玉一起住,于是宝玉就一直赖在林黛玉的房里跟她们打打闹闹。我想大家都有过这种经历,在初中或者高中学校组织郊游的时候,晚上大家根本不睡觉,一直在那儿乱聊,现在你肯定忘了当时都聊了些什么,其实就是喜欢大家挤在一起的感觉。
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个有趣的情况袭人吃醋了。袭人是宝玉的贴身丫头,既像姐姐,又像妈妈。我常常提醒很多母亲,在你的孩子长大的时候,你一定会因为失落而受伤,因为他要开始往外跑了。二十一回前半段讲的就是袭人的这种失落。
这其中有非常多的细节很重要。湘云洗完脸,丫头想把洗脸水倒掉,宝玉忙说,我就用这个水来洗。表面上看,他的借口是不要再费事了,可如果从心理学上说,这一段另有深意。他眷恋的是湘云用过的水中的体香。不细看的话,你根本无法理解作者的意图。作为一本小说,作者写的是人性,写小孩子对于异性同伴身体的眷恋,通过嗅觉、触觉来感受同伴的存在。
洗完脸以后宝玉又拜托湘云帮他梳头,湘云不干,宝玉就一直磨,宝玉磨起人来,谁都很难拒绝。小男孩、小女孩在一起时常常会拿彼此的身体当玩具,我们小时候扮家家酒就是这样子,你玩我,我玩你,一个头发就可以玩半天。
看到这里,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比如贾政会觉得这个男孩没出息。我的反应是,宝玉特别想要回到童年,对他来讲那些记忆特别美好。在他看来人一长大就不快乐了,成人世界太世故,要接受社会种种的规矩。如果你读《红楼梦》这一段时会感动,就说明你还童心未泯。从社会的角度看,宝玉绝对是病态。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宝玉是眷恋童年。
我常常想,如果一个画家去画宝玉,这个十几岁的男孩的模样一定很有趣,现在电影、电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