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人彼此有情是件好事。当然,宝玉也很矛盾,常常不知如何自处。又是北静王,又是秦钟,又是二丫头,又是黛玉,他觉得每一个情都深,可是每一个情都是遗憾,到最后都有一点无奈的感觉。他在欣赏别人的情时,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幸福感。
茶倒来了,秦钟就笑着说:“给我。”宝玉也说:“给我!”完全是两个小男孩在争抢的感觉,其实宝玉是在玩儿,因为他有自信,他是在宠爱中长大的,他的最大愿望是自己得到的爱能与所有人分享。他这是在逗秦钟。
智能儿抿嘴笑道:“一碗茶也争,我难道手里有蜜!”这种语言很难写,写不好会觉得轻佻,写得好就刚好是这个年龄的小男孩小女孩间争夺的感觉,分寸很难把握。“宝玉先抢得了,吃着,方要问话,只见智善来叫智能去摆茶碟子。一时,来请他两个去吃茶果点心。”智善比较老实,或许也没有那么妍媚吧,所以没有人去惹她。她叫智能儿去摆茶碟子,要请宝玉、秦钟两个人去吃茶果、点心。“他两个那里吃这东西,坐一坐,仍出来玩耍。”这种富家公子都已经吃惯了非常讲究的食品,根本不在意这种庙里面的东西。
下面跳开了,插进来另外一场戏,写凤姐在大堂上跟净虚聊天。
这一段完全像电影的剪接手法,先写宝玉、秦钟和智能儿,再写凤姐和净虚,再回到宝玉、秦钟和智能儿,再回到凤姐和净虚,同一时间两组人在演戏。如果说北静王和二丫头是一组对比,那么现在更明显的是,同一时间在发生两件事:一边是纵情,一边是违法,两种不同的对禁忌的逾越。智能儿逾越禁忌谈恋爱,净虚逾越禁忌包揽诉讼。
凤姐怎么去处理这件事?“凤姐亦略坐片时,便回至净室歇息,老尼相送。此时众婆娘、媳妇见无事,都陆续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过几个心腹常侍小婢。”老尼姑就赶快趁机求情了,她说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这个老尼姑非常聪明,她表示我不一定是求你,我是要求王夫人,可是她当然知道是王熙凤在管家,她要先告诉凤姐,让她知道一下,这样有一个缓冲。实际上王熙凤最后根本没有跟王夫人讲,自己就办好了。这也是老尼姑的历练,她经常来往于这些官家,也许包揽诉讼之类的事情早就做过很多。出家人有时候是最好的身份掩护,很多违法乱纪之事常拿他们来打掩护,西方也是一样,主教、神父常常扮演类似角色。
凤姐问是什么事。老尼道:“阿弥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内出家的时节,那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都来我庙里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
这里牵涉到一个官名“衙内”,《红楼梦》中的官名常常是杜撰的。像衙内这个官名,是唐末宋初时用的,我们读《水浒传》时常常看到这个称谓。唐朝有很多节度使,节度使初置时,作为军事统帅,主要掌管军事、防御外敌,而没有管理州县民政的职责,后来渐渐总揽一区的军、民、财、政,所辖区内各州刺史均为其节制。节度使居住的内衙的卫城叫“衙城”,等于是节度使的办公和居住地,位置很重要。衙城,最早写作是牙城。管理衙城的人是节度使最亲信的人,常常是义子唐末的时候人们喜欢收义子来做衙内。戏台上经常出现的衙内都是为非作歹、看到美女就抢回家的十三太保的那种角色。作者这里引用了一个古代的官名,称之为李衙内,是说他是有权势的家族中的年轻男孩子。“守备”,明清两朝官职名,城市镇守武官。
实际上,就是这个姓张的财主本来将女儿许给守备的儿子,可现在又被另一个有权有势的李衙内看上,净虚说张家是旧时的施主,但实际上或许她从中也得好处。尼姑又说:“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对张家财主来讲,女儿嫁给哪一家都好,可是两边都是做官的,两边都不让。“不想守备家听了此信,也不管青红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