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解释说他并不是滥情。

“宝玉怅然无趣。”他觉得遗憾,因为他想跟二丫头多讲讲话。二丫头其实也是高不可攀的,这个“高”是她生命中自有的高贵。她是一个出生农家,地位卑微的女孩,可是对宝玉来讲,她也高不可攀,因为他没有办法接近她。

“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叫他两个进去。凤姐洗了手,换衣服抖灰,问他们换不换。宝玉不换,只得罢了。”凤姐觉得在路上的体面很重要,到了铁槛寺也要见人,就很讲究。“家下仆妇们将带着行路的茶壶茶杯、十锦屉盒、各样小食端来,凤姐等吃过茶,待他们收拾完备,便起身上车。”家人还准备了野餐的东西,十锦屉盒就是用锦盒装起来的一盒盒小点心和食物。你可以看到官家出门时的场面,有多少仆人在伺候,换洗的衣服、吃的东西都得带着。

“外面旺儿预备下赏封,赏了本村主人。庄妇等来叩赏。凤姐并不在意,宝玉却留心看时,内中并无二丫头。”显然,他是在找她,他觉得生命里刹那间的缘分不见了,内心有一种怅然,有一种遗憾。只有宝玉对人才有这种深情,秦钟就不一样,刚才他还觉得这个姐姐长得挺有味道的,可很快他就忘了,可见他是不定性的,可宝玉却感觉跟二丫头仿佛一生一世有缘。所以不管缘深、缘浅、缘长、缘短,在宝玉看来都是平等的,并不因为是短暂的缘分就轻率处理,也同样要慎重。

“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这个画面真是精彩,宝玉不能跟二丫头再讲话了,因为他坐在凤姐身边,以他的身份不能随便去跟人家搭话,他们只能擦肩而过了。这也是作者厉害的地方,他让你看到生命各有各的归属,而遗憾的反而是宝玉。“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宝玉永远觉得生命里有一个什么东西没有完成。大家当然不会允许他做这种傻事,此时他只能无声地告别,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转眼无踪。”

这段写宝玉跟二丫头短暂的见面,也在写人与人之间的那一种非常奇特的缘分。其实人在生命的每一天,都可能碰到这样的事情,匆匆见面又匆匆告别。古今中外很少有文学家能写出人生的这种状况,在此作者有一种大悲悯。宝玉和二丫头生命里都有不能完成的部分,有遗憾,也有珍重。大概这里宝玉也是来“了”一个东西。“了”这个字很玄,必须先有舍弃的“了”,然后才能有了悟的“了”。

“走不多时,仍又跟上大殡了。”因为灵车走得很慢,所以他们岔出去之后很快就又追上了。一般作家写出殡就是出殡,不会岔出去写一个二丫头,可是曹雪芹会去写一个小插曲,然后再绕回来。“早有前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铁槛寺接灵众僧齐至。少时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因为要在这里寄灵,所以要举行仪式,重设香坛。“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宝珠安于理寝室相伴。”秦可卿的义女宝珠负责陪灵。“外面贾珍款待一应亲友,也有扰饭的,也有不吃饭而辞的。”有人在贾府时就走了,有人一直送灵到铁槛寺后就走了,还有人继续留下来吃饭的。“从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去,至未末时分方才散尽了。”送殡的有公爵、伯爵、侯爵,辈分高的先走。“里面的堂客,皆是凤姐张罗接待,先从显官诰命散起,也到晌午大错时方散尽了。”“堂客”就是内眷,从最大官员的夫人开始散去,过了中午很久以后才散完。“只有几个亲戚是至近的,等做过三日安灵道场方去。”

宝玉和秦钟住下来了。“那时邢、王二夫人知凤姐必不能来家,也便就要进城。王夫人要带宝玉去,宝玉乍到郊外,那里肯回去,只要跟凤姐住着。”因为这些小孩平常在家里被管得太严,根本不能随便出门,一出门就有一大堆随从,这次出殡对他们来说就是郊游,他们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玩玩。“王夫人无法,只得交与凤姐,便回来了。”

铁槛寺原是宁国公、荣国公当日修造。大户人家要准备香火地亩布施,就是买一块地盖庙,把周围的土地租给农民,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