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是如厕的委婉说法。因为路很远,有人专门看哪里有农家,可以上厕所,先去打扫干净,然后借用别人的地方休息一下。当然他们也可能需要换衣服。“凤姐急命请邢夫人、王夫人的示下。”凤姐不敢做主,请示王夫人和邢夫人要不要休息,上上厕所。“那人回说:‘太太们说不用歇了,叫奶奶自便罢。’凤姐听了,便命歇了再走。众小厮听了,一带辕马,岔出人群,往北飞走。”他们离开了出殡的队伍。

“宝玉在车内,急命请秦相公。”宝玉这个时候最疼的是秦钟,他随时惦记着秦钟。“那时秦钟正骑马随着他父亲的轿,忽见宝玉的小厮跑来,请他去打尖。”“打尖”也是休息的意思。更衣、打尖都有休息的意思。我们现在常用一个词叫“解手”,这是北方的俗语,古代常常强迫移民,把一些人拉到外面去垦荒,担心这些人半路会跑,所以他们的手是被绑着的,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才会解开,所以叫解手。

“秦钟看时,只见凤姐儿的车往北而去,后面拉着宝玉的马,搭着鞍笼,便知宝玉同凤姐坐车,自己也便带马赶上来,同入一庄门内。早有家人将众庄汉撵尽。”你可以看到贾家的声势之大,因为贾家女人们要来上厕所,所有的男人都被赶走了。“那庄的人家无多房舍,婆娘们无处回避,只得由他们去了。”因为总共没几间房子,女人没有地方躲。“那些村姑庄妇见了凤姐、宝玉、秦钟的人品衣服,礼数款段,岂有不爱看的?”村妇们看他们穿的衣服、长的样子,看他们的言行举止态度,觉得简直就像看戏一样。

作者在写了北静王之后再写这一段,很明显是在对比,就是这些贵族身份的人忽然来到农家,农家的人怎么看他们。作者在回忆自己一生的繁华时,用的是一种平等的视角,这种视角让我们认识到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立足的角度。

“一时凤姐进入茅堂,因命宝玉等先出去玩玩。宝玉等会意,因同秦钟出来,带着小厮们各处游玩。”下面就是他看到的庄院景象:“凡庄农动用之物,皆不曾见过。宝玉一见了锹、镢、锄、犁等物,皆以为奇,不知何项所使,其名为何。”我们常常讲乡下人是土包子,可是贵族到了乡下也一样是土包子,作者一直在对比。他用出殡这件事情穿起了上至北静王下至二丫头这两种不同的生命状态,这是文学中不得了的对比手法。若不细看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十五回会把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放在一起,北静王富贵荣华的仪表与气质跟二丫头民间乡野的朴素与大气,原本各自有其生命的定位。

“小厮从旁一一的告诉了名色,说明原委。宝玉听了,因点头叹道:‘怪道古人诗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正为此也。’”宝玉这个富家公子其实对人世间有很深的情,这种深情不只是对人,对物也是。所以他才会说,怪不得古诗里面讲天天吃的每一粒米都是人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过去在他心目中,这只是一个概念,如今他很真切地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