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接下来北静王要出场。南安郡王、西宁郡王派来的都是孙子,因为这些王爷身份比公爵还高,可是北静王亲自来了。所以我觉得这里很特别,他跟宝玉特殊的缘分作者要在这里侧写出来。

“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十余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走不多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中国古代有个习俗,一个地位显赫的人死后,亲戚朋友会在路边摆“路祭”,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还伴有音乐。受民众爱戴的地方官去世的时候,民间的彩棚也会一路搭下去,以表示人们对他的敬意与哀悼。

“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的。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这里对北静王有特别的描述,他很年轻,不到二十岁。“近闻宁国公冢孙妇告殂,因想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难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前日已曾探丧上祭,如今又设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已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因为他是王爷,他来了要清道,大家都要肃静回避。北静王的到来有点特殊,他其实没有必要亲临这个丧事,他自称是念着从前祖父与荣、宁二公的交情,可是接下来的内容就明显与此无关了,我觉得这是非常有趣的一段。

“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早有宁府开路传事人看见,连忙回去报与贾珍。贾珍急命前面驻扎,同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因为这些人的官位都没有北静王大,所以对他以国礼相见。那水溶也不下轿,“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妄自尊大”。然后贾珍就说:“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这是非常谦卑的说法,一个儿媳妇死掉,王爷亲自到场,怎么担当得起。北静王让人代他祭奠,贾赦等人还礼,礼毕又来谢恩。

“水溶十分谦逊,因问贾政道:‘那一位是衔宝而诞者?’”显然,他不是来祭吊的,是来见宝玉的。作者有意在写一些东西,因为作者不会粗心到写一个王爷来祭吊,忽然又问另外一件事。北静王说:“几次要见一见,却为杂冗所阻,想今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这在旧时的礼数上也很奇特。北静王是《红楼梦》里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到现在还没有人好好地研究过他,但我一直觉得他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贾政听说,忙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他前来。那宝玉素日就曾听得父兄亲友人等说闲话,赞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每思相会,只是父亲拘束严密,无由得会,今见反来叫他,自是欢喜。”北静王水溶不受所谓国家礼法的束缚,待人亲切,所以宝玉也想见他,觉得好像喜欢这个人,但因为父亲管得严,他也不敢要求去拜谒北静王,今天没有想到北静王也知道他,还点名要见他,宝玉当然很高兴。

“一面走,一面早瞥见那水溶坐在轿内,好个仪表人材。”这一段描绘大家要特别注意,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一段有什么特别,因为后面北静王又出现,常常是同样的姿态,北静王常常没事就要来问宝玉怎么样了。

这是很奇特的生命与生命的关联,人世间有一种知己,可能彼此没有过多的接触,可是内心有一种向往。宝玉觉得北静王是一个美好的生命,北静王也觉得宝玉是一个美好的生命,但彼此间由于身份的原因又不能够过分接近,两人之间就会产生一种很奇特的情感牵连。在《红楼梦》里,宝玉和黛玉的情感、和妙玉的情感、和秦钟的情感,各不相同。人的情感并不是一个单一的状态,甚至会有一些很深很深的情,虽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它却始终存在一种向往。这种向往很难解释,你只是觉得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