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的语言千变万化,赋予人物不同的性格特征。

“唬得李贵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连答应‘是’,又回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因为他不识字,在外面听到学童们朗诵“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他不懂什么是“食野之苹”,就想大概是荷叶浮萍,于是就把“荷叶浮萍”加进去。曹雪芹把这种粗人跟文雅的东西做了一个对比,很有讽刺的意味。“说的满座哄然大笑起来。”在座的都是读书人,大家知道他用错了典故,所以大家就大笑起来,连贾政也笑了。贾政最缺乏幽默,他如果多笑一点,会稍微放松些。我想君权、父权、师权打造出来的角色大概也都如此,脸上永远只有一种表情。

“贾政也撑不住笑了,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虚应故事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安,就说我说的: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念,只是先把《四书》讲明背熟,是要紧的。’”贾政的话代表了中国封建道统对文化的看法,读书只是为了考试做官。《诗经》他根本看不起,《诗经》讲的是人性,讲很多美好的生命经验。如果贾政活在当代,他也不会看《红楼梦》,他觉得看《红楼梦》没有用,只要去高考就好了。父权比师权还大,贾政竟然对学校里的老师说,《诗经》也不必读了,只是先把《四书》讲明背熟要紧。宋朝朱熹汇编的儒家经典《论语》、《中庸》、《大学》、《孟子》被称为《四书》。明清时把它当成了教科书,后来变成了所有考试做官的一个标准,就是后来所谓的八股取士的最早来源。《四书》、《五经》到了八股形态的时候,其实是最戕害人性的。所有人读书、思考,跟人性的发展都没有任何关系。不是说《论语》、《中庸》、《孟子》不好,只是它变成八股以后,已经僵化到了没有任何思考,只剩背诵和考试了。这里借着贾政骂宝玉,透露出当时官场教育已经僵化到读书只是为了考试做官。

李贵忙答应“是”,见贾政无话就退了出去。这个时候宝玉站在院外静候,等李贵他们出来就走了。李贵等人一面掸衣服,一面说道:“可听见了不曾?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赚些好体面,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后也可怜见些才好。”宝玉笑道:“好哥哥!你别委屈,我明儿请你。”宝玉很可爱,他跟用人间没有太大的阶级界限,不太摆排场。从某一个角度讲,贾政痛恨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贾政代表了社会中的一个阶级,觉得人在不同的阶级中就要有不同的样子。可是宝玉不是,他非常人性。他不觉得袭人是用人,他觉得袭人是疼他的一个姐姐,他也不觉得李贵是一个拉车的奴才,他觉得李贵也是一个大哥哥,为他挨了爸爸的骂他心里不安。这是《红楼梦》最了不起的地方。在几百年前的阶级社会当中,他找到了一个重点,就是人要像人,人对人要有一个基本的态度。宝玉几乎每个人都喜欢,他不必去巴结李贵,可是他会跟用人说抱歉,他的可爱刚好就在这里,他的个性永远是周到体贴的。李贵说:“小祖宗,谁敢望请!只求你听一句两句话就完了。”就是说让宝玉不要在外面惹祸,否则到时候挨打的又是这些用人。

说着就到了贾母这边,秦钟已早来等候,贾母正在跟秦钟讲话。于是两人辞了贾母。他忽然想起还未辞黛玉,因为黛玉是他的知己,是与他的生命息息相关的,所以他一定要去跟黛玉告辞。

黛玉刚刚梳洗完,在窗下对镜理妆。听说宝玉要上学来告别,就笑着说:“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蟾宫折桂”是一个典故。古代有一个人叫郤诜,擅长对策,他自称是“桂林一枝,昆山片玉”。“桂林一枝”就是说他是那一枝最香的桂花。“昆山片玉”,昆仑山是产玉的地方,他是昆仑山上最好的一块玉。“蟾宫”代表月宫,传说月宫里有一棵桂花树。这个典故的意思是一个人的书读好了,就可以仕途顺利,扬名天下。黛玉跟宝玉太要好了,她知道宝玉不是真的去读书,这里她说的是小女孩跟小男孩之间的玩笑话,故意调侃他。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