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听了这话,越发着了急。薛姨妈听见金桂句句挟制着儿子,百般恶赖的样子,十分可恨。无奈儿子偏不硬气,已是被他挟制软惯了。如今又勾搭上了丫头,说被他霸占了去,他自己反先占温柔让夫之礼。这魇魔法究竟不知谁作的,实是俗语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此时正是公婆难断床帏事了。”薛姨妈完全懂了,心说糟了,儿子娶了个泼妇。我想薛姨妈如果懂点因果,就会知道这个儿子总有一天会遇到克星。我们常说一物降一物,薛姨妈自己很难反省跟检讨,这是她太宠儿子的结果,她只能为儿子被这样一个女性挟制而伤心。是母亲造就了儿子的无法无天,现在她自己也掉在这个困境里。而薛蟠身上本来就潜藏着被女性保护的基因,其实从来没有过男性的真正独立和自主。

薛姨妈“因此无法,只得赌气骂薛蟠说:‘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妈妈骂儿子骂到这种地步,其实蛮痛心的。“谁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霸占了丫头,什么脸出去见人!”这种大家族,有权有势,要什么有什么,喜欢的就可以买,甚至可以抢,连打死人都没关系。可是让自己老婆说你在勾搭一个丫头,薛姨妈觉得脸上挂不住,其实她也有一点心疼香菱。“也不知谁使的法子,也不问青红皂白,好歹就来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他既不好,你也不许打,我即刻叫人牙子来卖了他,你就心静了。”说着,“命香菱收拾了东西跟我来,一面叫人去,‘快叫个人来找个人牙子,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出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罢了。’”注意,这是婆媳间开始斗法,薛蟠夹在中间,既怕太太又孝顺母亲,大家可以体会一下他的两难处境。“薛蟠见母亲动了气,早也低头了。”低头表示认为母亲骂得有道理,他也有点服气。

但夏金桂却表现出她最泼辣的一面,因为她是夏家的掌上明珠,从来没有人忤逆过她。她比薛蟠还要加倍地任性,恣意妄为,便哭着跟薛姨妈犟嘴。注意,在古代媳妇跟婆婆对嘴是大逆不道的。“金桂听了这话,便隔着窗子往外哭道:‘你老人家只管卖人,不必说着一个扯着一个的。我们很是那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不成,怎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但凡多嫌着他,也不肯把我的丫头也收在房里了。”这是让婆婆很下不了台的抢白。

“薛姨妈听说,气的身颤气咽。”一定要回到那个年代才能知道,婆婆在当时是有绝对威权的,刚嫁进门的新媳妇,根本不敢这样隔着窗户回嘴。我们小时候也有这个规矩,跟长辈讲话绝对要毕恭毕敬地面对面地说,但夏金桂偏要隔着窗子喊,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薛姨妈当然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阵仗,便说道:“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这里说话,媳妇隔着窗子拌嘴。”她先摆出了威权,可夏金桂是不怕这个的,因为她也出自威权之家,可见这两家互相之间也是克星。“亏你是旧家人家的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叫的,说的是些什么!”意思说你是传统家庭出身,世家子弟是有教养的,怎么能这么没规矩?我相信很多读者不会赞同薛姨妈的做法,因为薛姨妈只是诉诸权威,她并没有讲任何道理。“薛蟠急的跺脚说:‘罢哟!人听见笑话。’”有没有发现薛蟠最强烈的反抗大概只是跺脚而已。

“金桂意谓一不作,二不休。”她觉得胜败在此一举,如果这一次输了,她一辈子都只是一个低声下气的媳妇,所以她决定用毁灭性的方法,闹到天下皆知,让大家以后都不敢碰她。所以她“越性发泼喊起来了,说:‘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我倒怕人笑话了!再不然,就留下他,卖了我罢!谁还不知道你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这里讲的很多东西用现在的话叫做“爆料”,我想在当今社会里夏金桂一定会很红,因为她属于“爆料”的个性。她什么都不怕,一般的世家子弟都会顾及脸面,可是夏金桂能一下子全给你抖搂出来。当年出面摆平薛蟠的人命官司的贾雨村,就是因为贾家的关系徇了私情。夏金桂讲的都是事实,既然你们官商勾结可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