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荒诞不经的友情、爱情。尽管它们在现实里会遭嘲笑,因为没有人再用这样的方式相处了。

宝玉站在芙蓉花前,边掉泪边喃喃自语。这个场景被任何大人看到,都会觉得他有点儿神经病,甚至会指责他,不就是死了一个丫头吗?至于这个样子吗?如果他爸爸看到,一定觉得这个孩子很不成器,因为他总不想明天就要来临的那场考试。

“话说宝玉才祭完了晴雯,只听花影中有人声,倒唬了一跳。走出来细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只有黛玉珍惜这份天真。前面讲过,黛玉跟宝玉在大观园里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花冢,曾在那里举行过仪式,一起葬过花。如果我在初中时,曾跟某个同学在校园的角落里埋葬过春天的杜鹃,我相信这个人一定会是我的终身伴侣、朋友或者是情人。所以黛玉的赞美完全是超乎现实的歌颂。

在今天,作为一个“大人”,再看年轻一代的青春文学,会挑选什么样的文字?也许你觉得有的文章写得四平八稳,特别成熟,这个赞美会不会违反了青春的某些规则?因为青春里面就是要有种肆无忌惮的东西。可是今天的大人世界都不太敢反省我们会鼓励年轻一代走到哪里去,我们会担心他的危险,担心他将来潦倒或者穷困,难道想为他铺好一条路,让他去走吗?

我们知道,宝玉跟黛玉是不会走那条路的,黛玉很早就宣告了自己将跟大观园一起死亡的信息。所以当《芙蓉诔》念完之后,如果花丛里走出来的是宝钗,我们会很意外。因为宝钗最后是妥协的,她走向了现实,接受了所有世俗里的伦理。她本身就有这个倾向,一直在劝宝玉考试读书;而黛玉是坚持跟宝玉共享美丽的青春,不太去想未来的。今天的孩子如果不想未来,大人一定会说,你怎么那么不成熟。可读完《红楼梦》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对青春一代发言的时候,就会变得谨慎。当你某一天忽然说出“你怎么那么不成熟”时,就会警醒:我是不是已经完全妥协了?青春里对梦想的坚持,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浪漫,可能已经完全消失了。所以读《红楼梦》,就是在阅读自己的生命。

最近跟朋友唱起七十年代的一些民歌,忽然发现里面的词句特别幼稚,但恰恰是这种幼稚让我发现,人怎么能相信自己爱土地和人民能爱到那种程度?因此我一直在从这个角度来看《红楼梦》。《红楼梦》在未来的人类文学里,将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因为在世界文学里,能够把青春的浪漫跟天真坚持得如此彻底的恐怕找不出第二部。

我们讲到八十回就不想再讲下去了,原因也是因为八十回以后你会看到妥协。你不太理解宝玉为什么要去参加考试,本来他从头到尾都在对抗。如果他真的去考了那个试,这个作者就显得有点怪怪的。

“宝玉不觉红了脸,笑道:‘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蹈于熟滥了,所以改个新样,原不过是我一时玩意,谁知又被你听见了。有什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细细一读。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些什么,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这一联意思却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些。放着现成的真事,为什么不用?咱们如今都是霞彩糊窗的窗槅,何不就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作者可能还担心大家不了解他从晴雯转到黛玉的意义,所以特别挑出其中的句子“红绡帐里,公子多情”。

还记得“霞彩纱”吗,有一次贾母游园到了潇湘馆,发现林黛玉的窗纱是绿色的,就觉得不妥,说外面的绿竹应该用红色窗纱来衬,后来就换了银红色的“软烟罗”。红色是《红楼梦》里的象征词,它是血的颜色,象征着青春所拥有的热情。红色的衣服很多人到了某个年龄就不敢穿了,因为它太强烈了,是彩度最高的颜色。在不同的民族文化里,红色都代表着一定的生命激情。西班牙文化里就有很多红色,斗牛要用红布,是因为牛的视觉一般的色彩看不到。

红是热情,同时也是死亡。我相信林黛玉如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