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黛玉写得好,而是说那是因为我上面出得好,你才能对得这么好。这完全是中学女生才会有的对话,就像说如果我不下这步棋,还斗不出你这一步棋。看来生命里能碰到对手是幸运的,这样你的潜能才会被真正激发。有时候我问学生:“最近找的工作怎么样?”他说:“太容易了,躺着就干了。”我听了觉得很难过,心想这下你不惨了吗,你的生命不就完了吗?我说,你到底觉得薪水重要,还是自己的生命重要。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去做一份比较有挑战性的工作?等到你快退休的时候,再去选个躺着干的职业也来得及。我想他大概是听懂了,不久就辞了职。
湘云说:“这样现成的韵被你得了,只是不犯着替他们颂圣去。况且下句你也是塞责了。”特别注意一下“只是不犯着替他们颂圣”,其实这是曹雪芹的文学观,他觉得好的文学绝不去“颂圣”。那些讲“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巴结逢迎之词,都不是好文学。可是古代文人在社会中常常扮演在各种场合歌功颂德的角色,此处也可以看出这两个女孩子的叛逆。黛玉笑道:“你不说‘玉桂’,我难道强对‘金萱’么?再也要铺陈些富丽的话才是,方才是即景之实事。”大家有没有发现一直到现在,她们的联句中没有丝毫的感伤,因为她们认为自己正值青春年华,为什么要感伤?繁华没落跟我无关,我应该好好活出自己。生命的完成并不在于多长,而是该做的事情我每一刻都在做。我始终觉得作者的观念非常现代,他不喜欢苟延残喘的生命,而是认为活着就是“香新荣玉桂,色健茂金萱”。就是要把你最美的色彩、最好的香味释放出来。
湘云只得又联道:“觥筹乱绮园。”“觥”是一种青铜酒器,大家到台北故宫应该能看到,此处代表酒杯。“筹”也是跟宴会有关的筹码或赌局。注意,湘云的下句“分曹尊一令”,就讲到赌博了。喝酒时要行酒令,行酒令的时候要分不同的队伍,还要有一个令官,所以要尊令官一人之令。
黛玉笑道:“下句好,只是难对些。”因想了一想,联道:“射覆听三宣。”有没有发现这些典故因为现在不太用,我们不知道“分曹、一令、射覆、三宣”到底是什么?其实它就是在描绘猜谜、行酒令、玩游戏时的场景。这些部分如果用一个比较现实的场景来比喻,你就容易懂这两个女孩在干什么了,她们是用诗句去表现中秋夜晚的快乐。
湘云笑道:“‘三宣’有趣,竟化俗成雅了。只是下句又说上骰子。”因为刚才黛玉对的是:“骰彩红成点。”湘云又联道:“传花鼓滥喧。”行酒令时要有一枝花随着鼓声在传。鼓声时快时慢,随随便便地乱敲,大家不太能确定到底会停在谁的手中,所以是“传花鼓滥喧。”
可接下来,你会发现诗的情境慢慢地静了下来。“晴光摇院宇”,“晴”这个字通常是形容日光的,现在用来形容明美的月光在院子里面慢慢地摇动,这里讲的是月光跟树影之间的关系。“黛玉笑道:‘对的却好了。下句又溜了,只管拿些风月来塞责。’湘云道:‘究竟没说到月上,也要点缀点缀,方不落题。’黛玉道:‘且姑存之,明日再斟酌。’”黛玉就联了:“素彩接乾坤,赏罚无宾主。”注意,“素彩”是没有颜色的光,意思是透明的月光把天跟地都接在一起了。可“赏罚无宾主”不是又回来了吗?刚才已经讲到天地自然,可是下面又讲到客人、主人。
湘云就有点不高兴,说:“又说他们作什么,不如说咱们。”就联道:“歌吟序仲昆。构思时倚槛。”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读出其中的精彩,意思是这个家族败落不败落,所有的人事纠结都跟我们无关,我们只讲自己。我一直觉得曹雪芹在这首长诗里绝对有很多暗示,她俩的生命态度不像探春那样介入,而是超越的,她们认为生命一定要在自我完成以后,才能够做接下来的事。在整个大的儒家文化系统里,个人通常是陪葬的。
但湘云必须要接,所以面对“赏罚无宾主”,她就接了“吟诗序仲昆。”作诗的时候,要按照老大、老二、老三的秩序来,就是过去常说的“伯仲叔季”。看到一个人的名字是伯还是仲,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