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转折,就是帮宝玉应付功课,然后才又回到诗社的事情。
春天在尾声的时候,柳树会开花,柳树的花是一种很细很细的细线,我们叫柳絮,是在风里飘的。在台湾不太容易感觉得到,可能因为季节转换太快。我第一次感觉到柳絮是在西湖。西湖边全部是老的柳树,天空里面一丝一丝的细线,如果不仔细看不太觉得,因为非常纤细,像蜘蛛丝那样在空中飞。大观园里这回的诗社,主题就是柳絮。
“时值暮春之际,史湘云无聊,因见柳花飘舞,便偶成一小令,调寄《如梦令》。”我们看到《红楼梦》里面,这些小孩子大部分玩的游戏都是诗,还没有玩到词,现在史湘云就填了一首词。
词跟诗不同。大概在唐代的时候,词已经出现了,本来是酒楼里面歌妓唱的流行歌。我们所说的《相见欢》、《虞美人》就是所谓的词牌,有一点像西方音乐里面的某一个调性,比如G大调之类。一个词牌调子就像一个空的曲谱,可以填进不同的词去,叫填词。所以填词跟写诗不太一样,每一个词都要放对位置,不容易,诗比较起来反而相对自由。像我们提到过的弘一大师李叔同,他很擅长用西方的曲配上中国的汉字,比如“长亭外,古道边”就是这样。因为他有填词的训练,所以他知道这个字放在某个音节、某个音韵当中对不对,填出来的词跟曲调怎样会比较谐和。
第七十回里面借着柳絮这个主题填了一些词,基本上都属于小令的系统。小令是比较短的词。五十八个字以内的叫做小令,超过五十九字以上叫中调,九十一个字以上的叫长调。词最兴盛是在宋代。可是注意一下词这个形式在唐朝就有,因为是酒楼上妓女唱的,有点像流行歌曲,所以大家都觉得是不入格调的。词的一个关键人物是五代南唐的李后主,王国维特别在《人间词话》里面说李后主把“伶工之词”改变为“士大夫之词”。就是说把民间的流行歌提升到文学层次,赋予了比较美的内容。比如李煜写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在亡国之后,他把流行歌变成了一个比较沉重的文学形式。
到宋代的时候,词就变得很正式了。史湘云填的词是“《如梦令》”。中国音乐的调性跟西方不太一样,西方是用科学的方法去算出G大调、D大调等等,中国就给它一个比较美的名字,比如说《满江红》是比较悲壮的调性。不同的歌有不同的感觉,就像我们今天的《雨夜花》有某一种感伤性,《丢丢铜》是比较喜悦的。如果用《丢丢铜》来填字,就填出节奏比较轻快、跳跃的感觉,如果用《雨夜花》填,就填进去比较感伤的感觉。所以《如梦令》、《相见欢》或者《唐多令》,都是不同调性的词牌。
《如梦令》是比较凄婉的小令。史湘云填的头两句是:“空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里面用到“绣绒”、“香雾”,都让你感觉到视线上不清楚,质感上比较轻。“纤手自拈来”,过去的人有一个习惯,春天走在花园当中,看到柳絮飞的时候,会用手去抓它。因为史湘云是一个女孩子,所以就用“纤手”很纤细的手去抓这些柳花。“岂使鹃啼燕妒”,是说人特别眷恋柳絮,所以让杜鹃跟燕子都有一点嫉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我们注意一下“ü”(迂)跟“u”(乌)在古代押韵是一致的,用我们今天的拼音方法,“去”是“ü”的音,可是在古音里面的韵是“u”。就像“斜”这个字,在古音里面是发花韵,读“xiá”。
这是一首《如梦令》,湘云“自己作了,心中得意,便用一条纸儿写好,与宝钗看了,又来找黛玉”。黛玉看了以后说:“好!也新鲜有趣。我却不能。”湘云说:“咱们这几社总没有填词。你明日何不起社填词,改个样儿,新鲜些?”所以她们觉得写诗填词不是做功课,是在玩。对比起来,宝玉写字是交差。今天如果在中文研究所规定学生明天要交几首词,大概大家也觉得好头痛啊,好像要交功课。可如果拿着一首周杰伦唱的歌,把词改掉,自己填新的词,就是一个游戏,一个好玩的东西。
我记得我们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