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截然不同,他就是回来做自己,简简单单叙叙寒温。

贾琏很高兴,“将路遇湘莲之事说了出来,又将鸳鸯剑取出,递与三姐。三姐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莹”。“夔”是一种小龙,商周的青铜器上,有一种龙的花纹叫夔纹。剑的护手的地方有龙,好像要把底下剑身的部分吞下去,所以叫“龙吞”;“夔护”,就是用小龙来护着剑鞘的部分。“一拔出来,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鸳’字,一把上面錾‘鸯’字,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

我们很少在西方的文学里看到用“两痕秋水”形容一把兵器,像秋天的水,其实是说一种洁净跟明亮。古代铸剑,是把杂质不断淬炼掉,淬炼是说每一次在高温里面把铁炼到最热的时候,再把它放到冰水里面去淬,在这种温度的落差当中,铁才会变成纯粹的钢。我觉得这里其实也在讲尤三姐自己,就是她的生命要经过一个淬炼,也许这一世都还不是最后的淬炼。她觉得终于有一个结局了,可以跟她所爱的男子在一起,可又是一次落空,而这一次落空恐怕更清楚地要淬炼出她自己的纯粹度出来。作者在这里描写这把剑的时候,里面有很多暗示性的东西。“冷飕飕,明亮亮”,那个生命走向悲凉之境的感觉,忽然觉得有点像荆轲最后的出走。

“三姐喜出望外,连忙取来,挂在自己的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笑终身有靠。”这里面很细地描写了尤三姐看到那把剑时的那种感动,就是这么精致的剑,这样的一个传家之宝,他竟然交到她的手上,她觉得自己没有错看人。这个男子是可以以生命相托的。

这个女子对那个定情物,产生了这么大的眷恋,好像那把剑里面沾带着她所爱的男子的所有体温,她要这么靠近,就把那把剑挂在自己的床边。张爱玲在很多的文章里面讲到恋物,就是人会眷恋一个物件,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物件,可是那个人就会一直存着,因为这个物件有情人自己的记忆,外人根本不见得懂。只有心灵上的细致,才会懂得是舍不得的人曾经拥有过的记忆。

从恋物的心理学来讲,她把剑挂在自己的床边,因为这是她一生许诺的一个对象交来的信物。生命当中有这个信物跟没有这个信物是差别很大的,我们生命里面会笃定,我们的生命可以高贵或优雅,常常是因为有这个东西;没有这个东西的人,他的生命必定往下沉沦、往下堕落。你所在意的,有的时候是一件衣服,有时候是一支笔,有的时候是一个小笔记本,对他人无意义,可是对你个体有意义。这把剑在这里其实产生了这样的作用。

所以尤三姐大概生命里面最快乐、最安慰的一个片刻就是拿到这把剑的时候,那把剑交到她手上的分量,感觉到自己一生有靠,她的寄托有所终结。可是这把剑本身又是一个不祥之物,它同时也是杀人的利器。在这里,作者就用这样的东西做了一个象征。

尤三姐大概也是曹雪芹这个作者一生当中所记忆的女性里面非常牵挂的一位,他对这个人物有很多的用心之处。虽然在《红楼梦》当中尤二姐、尤三姐的出场不多,尤其是尤三姐,第六十四回以前表现很少,第六十五回开始表现出她的个性,第六十六回就死掉了。但在两回当中,可以看到这个人物的鲜活的形象,她内心个性的部分也都呼之欲出。所以作者着墨的感觉非常准确。后来在戏剧里面,尤三姐也变成一个非常被突出的角色。

这里面的一个原因我们一定要提的。以传统的女性角色来讲,尤三姐是一个特例,她在今天比较现代的社会价值观或者性别观点上,都可以一再被重新去界定。像林黛玉这个角色,有时候我们会觉得在现代的世界当中讨论她比较难,除非把她当成一个很抽象的心灵的处境,否则并不容易得到很清楚的印象;可是尤三姐不同,尤三姐的泼辣,尤三姐的这种生命里面的刚烈,尤三姐在生命爆发出极度的热情的时候,她的那种美跟艳丽,其实在今天的女性身上比较容易感觉到。有些文学里的人物不一定是活在当时的那个时代当中,以后反而会得到更多的探讨。

像尤三姐这一类角色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