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没有任何文字可以替换。比如“痕”字用什么字替换呢?一团、一块、一片,形象大概很糟糕,都很可怕。“痕”常常是形容月光的,有一点点隐藏。在音韵上,痕的发音,有一点鼻音,也有一种比较委婉的感觉;如果说一块,“块”是发花韵,是开口韵,会觉得粗暴。
“底下绿裤红鞋”,又是红绿对比,整片的裤子是绿的,红鞋,特别是缠小脚的红鞋,是一点点红,刚好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这是东方美学最了不起的部分。真正的诱惑不是红用得很多,而是用得很少。Prada的衣服就是黑里面一点红,鞋子上面也是一点点红,西方已经把这个美学偷过去用了。在冷色调里加一点暖色调,那个红就跳出来。唐朝很多古画里,在额头上点一点红的时候,那个红立刻出来。如果是一身葱绿色的丝绒衣服,可能配一粒红色的宝石,一粒宝石在光里面反射,就可以把那片绿整个儿带起来。这其实是美术上非常重要的部分,基本上也会用在生活里,而并不只是画画的问题。
所以这一段是我一直很看重的,觉得是《红楼梦》中了不起的一段,就是描写尤三姐的美:“这尤三姐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金莲”就是小脚,过去的女人坐着的时候,脚是并在一起的。“翘”就代表她跷着二郎腿这个动作是不雅的。可是尤三姐当然不在乎,两只小脚“没半刻斯文”,一点都不安静,那两个男人大概心都跟着一起荡漾了。
“两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过去训练女性,要求她们走出来的时候,身上所有的饰品是不动的。大家看到传统的戏剧里面,像代战公主、铁镜公主这种角色出来,走路的时候要完全平稳,她们的头上有两个穗,那个穗是不能动的,动的话就表示不规矩了。可是这个时候尤三姐完全对抗了这个规矩的要求,她两个耳环就在那边荡来荡去,风骚而野性。
“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眉毛画得有一点淡淡的冷色的绿,衬出她嘴唇上红的艳丽,又是一个红绿对比。短短的一段里面有三次的红绿对比。“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饧涩淫浪”很难形容,就是像水光一样在飘,一种不安定的感觉。“不独将她二姊压倒”,尤二姐已经够美的了,但现在看起来姐姐没有她那么漂亮,“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如此绰约风流者”,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了。可是这个漂亮并不是长相的问题,是她女性的妩媚全部被释放出来了。她在玩这两个男性,可是这两个人对她又爱又恨,根本不敢碰,因为她比这些男性还要泼辣。
“二人已酥麻如醉”,“酥麻”两个字用得真好,像核桃酥,碰一碰就碎成像粉一样,已经一半的知觉都没有了。大概在西方,卡门一出来,男人也是酥麻如醉。有一些女性身上有非常雌性的生理本能,尤三姐和卡门她们把这个东西整个释放出来了。
贾琏跟贾珍“不禁去招他,那妇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把两个人吓住了。“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有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这个没有读什么书、没有什么见识的尤三姐,可以把两个贵族社会的大官僚玩到这种程度,这两个人平常吆三喝四,一副大官的样子,出来跟着一大堆随扈,原来到这个时候连回话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尤三姐就看不起他们。我相信像酒廊里面的“大姐头”,她们大概不把常常去酒廊的官僚或者富豪看在眼里,因为这些人在她们面前像小孩子,她们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
像《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里面的金大班,常常摸着那些大企业家的秃头,安慰他们。其实那个角色在调换,这些男人有很多的压力,可是到这种地方,他们就像小孩子一样。过去欢场有一种女性,就是扮演这种角色,她通常不是年轻的,因为要历尽一点沧桑。现在日本还有唐朝那种艺妓的传统,在日本的“花间小路”,如果是年轻艺妓来陪着倒酒,非常便宜;真正贵的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