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角色,他觉得不好玩了,因为原来是偷情,所以好玩;现在忽然发现不是偷情,是被玩了,所以他觉得不好玩,就溜走了。有时候我跟一些女性说,也不必那么一直害怕躲闪,你越害怕,越躲闪,越在刺激他的雄性激素,你就把他那个雄性激素给压下去,他忽然就觉得没意思。
其实在西方,像罗兰·巴特、福柯他们讲得最好的是,其实欲望是一种权力,情欲也是一种权力。感情里面也在表现权力,欲望当中也在表现权力。所有爱情的关系,甚至性的姿态,都跟权力有关,是人在社会里面的权力状态,其实里面有一个优势跟劣势、弱势跟强势的问题。在西方的哲学里,他们对待人的生理、心理的状态,有一种比较冷静的分析,所以在看待社会事件的时候,比较容易懂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我特别要讲的是,今天贾珍会溜走,很明显是因为他的强势完全变成弱势了,他忽然被尤三姐玩在股掌之间。“尤三姐那里肯放”,这个厉害了,你要溜,溜不走了。“贾珍此时方后悔,不承望他是这种为人”,他没有想到尤三姐有另外一个刚烈的东西出来,其实她平常很大气,也无所谓,被吃一点“豆腐”都没有关系,可是碰到大是大非的时候,她泼辣起来了。贾珍“与贾琏反不好轻薄起来”,注意贾琏本来也是跟尤三姐不干不净,想去轻薄一下的,可是对方把他的本质讲出来了,他反而不好轻薄起来。
下面最美的画面出来了,这个画面今天大概只有真正的导演可以拍得出来。“骚”这个字很有趣,现在变成民间蛮坏的一个字,可是“骚”其实讲的是屈原的《离骚》,是一种非常丰富的感情。这个字在东方来讲是一种嗅觉,然后由嗅觉引发的一种状态。尤三姐让这两个男人心里痒痒的,但又不敢动她的时候,她就达到了“骚”的极致,把她的魅力、诱惑力、本能释放到极致。
好,我们从头发开始看起,“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女人头发一松的时候,其实就有一种妩媚。头发松这种状况,常常在过去的社会变成某一种跟礼教相反的事情。王夫人看到晴雯头发松松的,就要把她赶出大观园,觉得这个女人不正经;有一次林黛玉跟大家笑闹,头发乱了,宝玉跟她做了几个眼神,她就进去把头发弄整齐了。过去的女性觉得头发一丝不乱才是规矩的,头发只要乱一丝就有诱惑性。女性从温泉出来的时候,随便挽着头发,有一种妩媚,跟打扮得很端庄的漂亮不太一样。有泡过温泉的那个体温,有一点热气,有一点微汗,然后头发松松的。我在日本京都看到“花间小路”的歌妓常常头发都是松松的,她们不会弄到很紧,就有一种妩媚。女人的头发可以代表不同的声音,卡门的声音一出来,头发一定要松松的,她可以乱跳、乱荡,这样的女性可能就不是让你觉得严肃的那个角色。
“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了不起就在“半掩半开”,全开了没什么了不起。东方的诱惑跟西方非常不一样,比如像《爱神》那个电影,是三段,三个导演分别拍。有一段是王家卫导演的,从头到尾,巩俐的旗袍领子扣得好好的,只是开一点点,你真的觉得诱惑性到了不得了。另外两个西方导演拍的,里面两个女性,从头到尾都是脱得精光,让你觉得真是倒胃口。那个时候你就恍然大悟说,东方的某一种美是非常特别的,就是半掩半开的。“半掩半开”一直变成文学跟戏剧里面非常重要的东西。“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西厢记》里面的这首诗,讲的也是这个状态。
“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注意色彩。抹胸是裹肚,就是女人的内衣,葱绿色有一点带黄,是一种明度非常高的绿色,衬外面的红色。红绿对比本身是感官最强的色彩。“一痕雪脯”,葱绿抹胸盖在她的胸口,胸口的肉是白的,像一痕雪脯。女性肉体的美忽然被描写出来。在传统社会里面,这是一个禁忌,中国对于女性的身体的描绘,在文学跟艺术里都远不如西方。可是在这里你会看到这种描述出来。
“一痕雪脯”这四个字的了不起,就是用字的精准和用字的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