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号像一座巍峨的山,挡住了所有来自外部的明枪暗箭。天光一号像一泓深沉的水,融化了所有的风霜雨雪。
天光一号渐渐也融化了黎如晦。他沉醉在她几乎无所不能的姿态中,并越来越为自己的无用感到惶恐。他需要竭尽全力才能跟上天光一号的脚步,时时刻刻提防自己拖了她的后腿。
黎如晦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冬天,汝关下了大雪。绵绵的大雪给汝关盖了一层厚被,天光一号站在窗边看雪。黎如晦难得有了点闲情雅致,给天光一号倒了一杯热茶,递了上去。
天光一号回头看了一眼,黎如晦被那一眼定在原地。
屋中很暖,暖意融化了落在窗台上的雪,却融化不了天光一号的目光。她用沉默的眼神打量着窗外,轻声叹气道:“北部战场的同志们要遭殃了。”
为了这句话,黎如晦奔波了两三天。凑齐了一批保暖衣物,却没有办法送到想送的地方。最终,这些衣物被捐给了福利院,黎如晦还为此得到了国民政府奖励的报上嘉奖。
有时候天光一号心情好,也会不吝啬地向黎如晦传授一些经验和常识。
黎如晦曾皱着眉头质疑:“学校不是这么教的。”
天光一号回以一句嘲弄:“卡特莱恩战略学院的毕业证能挡子弹吗?”
还有一次,黎如晦路过天光一号的书房,似乎听见其中隐隐传来了哭声。那天夜里,黎如晦站在门外,看着灯光从门缝中透出一条昏黄的线,站了很久也没敲门。
第二天早上,天光一号与黎如晦擦肩而过,没有多余的停顿。黎如晦的心却猛地收紧了。他渴望天光一号能问些什么,可是没有,天光一号照常穿上她的军装,毫无异状地去第九局上班了。
黎如晦的情绪从自傲转变为敬畏,又从敬畏转变为恐惧。
天光一号像一座精准运行的时钟,每一次嘀嗒声都精准地刺在黎如晦心灵的最深处。黎如晦恐惧地望着那三根长短不一的指针,他知道,时钟早晚会敲响,敲碎他所有的自我。
他愿意一辈子为天光一号检索房间内的窃听器、公馆外的特务;愿意在每个晚上给卫生间的窗子拉开插销,将阳台的门锁打开,为天光一号永远放在枕下的那把枪上满子弹。
他愿意一辈子为天光一号跑腿传话,将收音机里那些南腔北调的东西翻译为一行行密文,如果天光一号最终暴露,他会扑上去给天光一号挡下子弹,让她得以继续完成她未完成的事业。
黎如晦知道,这不是爱情。只是他在这条路上迷茫了太久太久,以至于遇到一个坚不可摧、永不出错的存在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就像刚破壳的雏鸟认定第一眼看到的存在为母亲,像过去的他依赖酒精一样。
天光一号将酒精从他身边夺去了,于是这个人取代了酒精的位置。
他需要天光一号永不动摇的眼神作为他的道标,需要天光一号简洁有力的命令作为生存的意义,天光一号写下的每一个符号,都是延续他生命的梵文。
他多么希望天光一号是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他多么希望天光一号是自己的父亲,因为父亲在这个时代几乎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孩子。
黎如晦愿意用尽世界上的一切办法,给他和天光一号之间细若游丝的牵绊上编织一层保护壳。这样他就不必时时活在被天光一号抛弃的惶恐之中。
最后,连这样的愿望也变成了奢望。天光一号越爬越高,手腕也越来越冷酷。手上沾了数不清的人的血。他们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逾越……
他已经不指望天光一号永远不丢下自己了。他只盼望天光一号抛下自己的时候,能有一瞬间的动摇。
天光一号受伤了。她去处理组织中出现的叛徒,结果肩上中了一枪。
黎如晦终于有了证明自己用处的机会,如获至宝。他几乎是虔诚地剪开天光一号的衣服,像信徒膜拜神像一般,凝望着对方富有力量感的薄肌,以及肩上狰狞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