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地点仍然定在T大附近的一家私厨小炒,地方不大,烟火气儿十足,老板娘和他们仨也算是熟识了,甚至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每次都会给他们多送一两道下酒凉菜。

聂哲远是第一个到的。

他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按照三人口味点好了菜,钻进包厢给家属打电话报备。

“嗯,送老周走,肯定得喝点。”

“醉倒不至于,又不是被人灌,他俩酒量还不如我呢。”

“一会儿来接我么,宝宝?”

……

聂哲远满意地挂了电话,周向延刚好走进来,手里拎着一瓶五粮液,朝聂哲远晃了晃。聂哲远刚跟家属说不会被灌酒,这会儿忽然觉得情况不妙,老周这回像是要来真的。

“最近怎么样,忙不?”周向延搭上他的肩膀。

“还那样,每天都要‘开心’呗。”

此“开心”非彼“开心”,不表情绪,表动作,指心外科聂医生每天都要上手术台,打开病人的心包,进行一番操作。

周向延每次听到他这么说都觉得好冷,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人坐了一会儿,梁书绎打电话过来,说科室突然有急事,要晚点到,让他们俩先吃。

周向延拆开酒的包装,把瓶子摆在桌上,自嘲地笑了笑,“哲远,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还真有点不敢见他。”

聂哲远捶了他一下,“你要真是因为这个才决定要走,姓梁的疯子可能会揍你一顿。”

“不是,辞职这件事,我早就开始考虑了,”周向延说,“去哪都是治病救人,一样的。”

可能不管做哪一行,不管做任何事,都讲究天赋和运气。

他们三个老同学里,只有周向延是从小立志做医生的。

聂哲远从医是遵从他父亲的坚持,据说青春期也曾经叛逆过,想当个文艺青年;梁书绎更扯,说是高考考得太牛逼,报T大医学院不浪费分,干脆学医算了。

而周向延呢,从普通学校拼命考了两年研,终于如愿进入T大。

所以说人生处处是怪谈。

他俩一个比一个悟性好,临床上手快,就算一开始或许没有那么多热爱,那也是干得好就是干得好,没有人敢指摘。

周向延的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他家庭条件一般,上大学才第一次踏出那个生他养他的镇子,父母都是体力工人,小时候他亲眼目睹父亲患尘肺病去世,从此发誓一定要当医生。

评上主治医师的第一年,周向延在手术台上被滑到了小概率事件,病人没能活着下手术台。

即便专家多次开会,判断并不是他的失误,但家属仍然不能接受人财两空的结果,投诉,找专业医闹,在医院门口拉黑白条幅,说什么也要讨个说法。

那一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是在医务处和接待办度过的,浑浑噩噩,不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的。

这对于一个青年医生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在那之后,他主动要求调到急诊,全医院最忙最苦的地方。

每天面对危重病人,各种突发状况,他是希望自己能从这样的忙碌中慢慢走出来,接受所有不可改变的生命局限性,同时,他也开始考虑离开一附院,关注一些二线城市医院的招聘信息。

人生是一条大河,是随洪流而上,还是被洪流淹没,有时候真的身不由己。

周向延在慢慢转变心态,或许与自己和解才是他最终要抵达的命题。

然而他无法预料到的是,在急诊,又一次的“坏运气”找上了他。

梁书沅被救护车送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开放性创口,以至于直到护士报了他的姓名年龄,准备联系家属时,他才认出眼前这个人是梁书绎的弟弟,不久前来医院给梁书绎送饭,他还蹭到了一顿披萨。

他推开挡在病床前面,说着“伤得太重了,人肯定过不来了”的小医生,跪在床边给病人做CPR,一边大声喊护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