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就是个将世相百态摊开来数的地方,生和死、苦与乐的概念在这里暗涌,没人想思考这些,但运气不好的时候,或许就会被命运的手一把拽进医院,然后不得不用尽全力去思考。
从亲眼目睹好朋友躺在抢救室里,身上插满管子,连着各种机器,却还是一点点失去体温后,祝宜清就对医院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
如果不是想见梁书绎,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来的时候揣着紧张和期待,走的时候添上小小的窃喜,他就会忘记抬头去看楼顶悬着的那片红光,也会注意不到救护车的呜咽。
快步绕过门口的混乱,祝宜清走到公交站,怀里抱着饭盒包,在嘈杂的人声、车喇叭声中,像只迷路的小狗,呆呆地站着。
他心里很乱,后悔、担心、委屈,种种情绪乱缠在一起,乱到甚至可以盖过外界的吵。
- 哥,你生病了吗?
- 是重感冒吗,吃过药了吗?有没有吃晚饭?
他这样问一个医生,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
梁书绎怎么可能不知道生病要吃药,什么药需要饭后吃,他肯定一清二楚。
祝宜清也只有在焦躁之中,带着点侥幸,才会发出那两条消息。他下意识认为梁书绎不会这么快看到消息,毕竟他早已习惯了和梁书绎之间的聊天总是保持着“时差”,正打算撤回消息,重新斟酌语言,梁书绎的回复跳了出来。
只有一句话,三个字:
- 过来吧。
祝宜清手快,已经撤回了自己的那两条消息,现在对话只剩下突兀的祈使句。
他愣愣地看着,宛如身临一个巨大的诱惑。没有人知道那是天堂还是陷阱,但对于祝宜清来说,只是不需要犹豫的唯一选项。
“对方正在输入…”
- 陪我。
第16章16颜
在祝宜清前二十五年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哪一刻想用“脆弱”去形容梁书绎。
差四岁确实不算多,但意味着要差出一个学段,祝宜清小升初时,梁书绎顺利保送附中,等祝宜清借到了他初三的笔记本,他已经在备战高考了。
初中部和高中部在同一个校园里,离家属院只有两公里远。
容易滋生叛逆的中学时代里,祝宜清唯一一次不想去学校,是因为某天早上不小心听到了爸妈的谈话。
“乖乖不会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的,他喜欢书绎那样的哥哥。”
“而且,我们也没有精力再养大一个孩子。”
理由还有其他,但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祝宜清身上,“乖乖从小就敏感,如果我们要这个孩子,他可能会觉得我们是在意他身体的缺陷,所以才想再生一个……”
“打掉吧,”姜榕的每句话都很坚定,只是声线似乎在颤抖,“我明天下午没课,去一趟医院。”
片刻的安静后,祝宜清听到父亲说:“好,明天我请假陪你去。”
那天早上,祝宜清故意将上学的那条路走了很久。
他在公园看大爷下棋,蹲在路边摸流浪狗,等到了绿灯却故意不走。
他很难过地想,自己根本没有说过不想要弟弟,爸妈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还把理由都推到他身上,好像他是那个杀掉弟弟的凶手。
他想了很多事情,唯独没想过会遇到梁书绎。
“站在这儿干什么?”
“啊,”车闸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抬头看向梁书绎,被阳光晃了一下眼睛,别扭地转移话题,“哥,我上学快迟到了……”
梁书绎单腿支着地面,朝后偏了一下头,示意他上车。
“我带你去,不会迟。”
祝宜清比同龄人长个子晚,念初一了还是像个小豆芽,连梁书沅都“背叛”了他。那也是他和梁书绎身高差距最大的一段时间,梁书绎骑车载他,稳得像后座没有人,轻轻松松地抄近路,在下坡时没有捏闸减速,任风灌进宽大的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