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没人能宽慰到他。

第14章14颜

四月一号傍晚,梁书绎近期第三次来到墓园。

两天前,他和周向延来过,带着一大束花;上午,他陪父母来过,带着蛋糕和家常菜,一家四口一块过了生日。

他请了一天假,上午从墓地离开后,直接陪着父母回了家,确实也应该这样。

附中老家属院总共有十几栋楼,六层高,不带电梯,楼间距很窄,显得陈旧而拥挤,一格一格的防盗窗,一排一排的晾衣杆,像挤满了无数人在这儿长大的记忆,楼房外面的红漆重刷过一遍,现在又掉得差不多了,斑驳一片。

方萍回来以后精神就不太好,脸色发白,手一直抖,吃完药,梁书绎给她测了个血压,确定没什么大碍,扶她回房休息了。

下午,梁书绎一直待在家里,陪父亲喝茶下棋,接近傍晚才离开。

彼时方萍还没从卧室出来,他也没有去打扰。

家中的布置和儿时相差不大,茶桌上铺着千禧年代流行的蕾丝桌布,有些破损了,边缘吊着白色线头,电视柜上摆着十几年前儿童套餐的玩具,玩偶滑稽的表情、漆黑的眼珠,似乎被附生了某种诡异的注视,沙发背后的白墙上,还留有小孩涂鸦的痕迹,明丽饱和的色彩已被蒙上了一层暗调。

梁书绎和父亲道别,换了鞋,走出家门。

那扇新换不久、和室内装潢略不相称的防盗门在他身后关上,门内,这个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家,再次陷入死静。

终于,梁书绎什么都没带,是自己来的墓园。

反复来到这里,又反复离开,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儿,和沅沅说说话。

“生日快乐,沅沅宝贝,”他闭上眼睛,额头贴着冰冷的石头,像拥着生命中的挚爱,“二十七岁了,日子过得真快。”

“……想你。”

他低声自语,渴盼一个回音。

做医生的,必须对生死保持没有温度的冷静,才能在手术台上做出正确的决断。

无影灯能将物体的本影减到最低程度,而医生也必须像这样,行走在生死边缘时,将本我所连带的情绪降到最低。

没有人天生适合做什么职业,只有真正把这条路走下来,才有资格判定天赋存在与否。梁书绎选择学医,是权衡当年高考分数的结果,不过后来确实有很多人用“有天赋”来评价他,加上他性子稳,肯下功夫,心理素质强大,年纪轻轻就跻身王牌科室的第一梯队主力。

但是当他面临挚爱的离去时,所有职业性的冷静都作废了。

他不想回忆最冷一天。

他抢救了一个胰腺破裂的病人,享受了片刻行医救人的成就感,并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被命运判了死刑。

天色渐暗,失去了阳光的墓园,被寂静和神秘所笼罩。

梁书绎没有继续停留,他沿着台阶,一级一级,缓慢地踏过,回到车上,点开了加密相册里的一则视频。

那是梁书沅三岁生日时的录影带,他用电脑修复后,存到了手机里。

漂亮的小孩带着一顶生日帽,站在大人面前表演节目,唱小燕子,跳兔子舞,背唐诗……丝毫不怯场。

梁书绎时常对弟弟抱有家长式的习惯,收藏他童年的画作,回味他幼年的录影,保存他淘汰的旧物,即便在真实的那个时间点上,他也还是个孩童而已。

梁书沅结束了表演,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兴致勃勃地拆礼物,镜头一直对着他,直到另一道稚嫩的童声突兀地响起。

“哥哥……”

年月太久了,修复过的视频不可能褪净老式胶卷的模糊颗粒感,镜头转向时,画面像是整个被搅浑了一般,出现了几秒钟的失真。

梁书绎抬手,毫不犹豫地,将进度条拖回了最开头。

画面中,梁书沅摇头晃脑地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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