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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书绎确实是临时接到了出差任务,去上海参加一场医学论坛。他的报告内容是出差前一晚赶出来的,行程紧凑,压力大,好在那晚得到了有效缓解。
回来已经是周二上午。
下飞机打理好自己,到科室坐诊,祝宜清发过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消息提示一直留到下班后,他终于点开回复。
- 哥,天气预报说要下雨,你要是今天回来,记得拿伞。
这条消息是早上发的,现在已经是傍晚。
密集的雨脚沥进窗缝,放线菌的泥土气味扑面而来,梁书绎一身白大褂,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把玩一支烟的同时,把玩一个人。
他将戴了半天的外科口罩扯下来,松垮地挂在左耳上,表情无波无澜,单手打字:
- 我上午已经到了。
祝宜清几乎立刻有了回复,发来小兔子啃萝卜的表情,紧跟着几条关心的话,让他好好休息,最近换季,天气反复无常,一定要注意身体。
梁书绎回了个“好”字,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离开。
急诊科,周向延和ICU的管床大夫做好了交接工作,准备按时下班,刚好和梁书绎在电梯里碰着了。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在一附院下班。
他订了周五的车票,告别首都,前往他将要定居的二线城市,去他的新工作单位报到。
大厅中央的钢琴前,志愿者正在演奏今天的最后一曲。
弹琴的是个中学生,大概是第一天来,兴致勃勃的样子,轻快的旋律自琴键倾泻。
可惜路过的人们大都行色匆匆,捏着化验单排队缴费的、高声打电话的,还有准备在大厅打地铺休息的病人家属,只有零星几个人肯为音乐驻足。
在急诊练出来的医生大都走路飞快,周向延就是其中一个,每天在生死线上来来回回,连日常生活中的许多习惯都会被同化,想慢下来都难。
外科医生也差不多,工作强度高,每天脚下恨不能踩个风火轮。
但梁书绎似乎很容易从这种状态中跳出来。
他和周向延并肩走出电梯时,听到钢琴声,明显放慢了脚步。周向延猜他会停一会儿再走,果然如此。
他忍不住感慨,自己可能怎么努力都做不到这种松弛感。
当然了,这并不属于努力的范畴,只不过很多像周向延这样天赋平平,一路靠“努力”闯关打怪的普通人,都有类似的思维定式,很难改。
周向延和梁书绎的关系,说是多年同学,其实也没那么亲近。
周向延一向自诩平庸,可能是从小的经历放在那,自尊心让他不太能放得开。梁书绎也不是习惯与人深交的性格,倒不是因为高冷,有架子,相反,他混熟了之后也会跟人开玩笑,插科打诨,只是心里头总有那么一块,像是被他刻意捂起来了。
说来也怪,算上聂哲远,他们三个老同学,没一个是情感外露的性子,但能互相看懂,互相体谅,能在酒桌上扔开体面,也算十分难得了。
两人并肩站在钢琴旁,没人听出来是什么曲子,梁书绎忽然笑了一声,说:“想起哲远了,他说他跟对象在这玩过四手联弹,那天之后就看对眼了。”
“这家伙看着闷,没想到谈起恋爱还挺浪漫。”
周向延也乐了:“可不是吗,前几天还说准备调休两天,跟对象出去露营还是约会什么的。”
梁书绎:“最近他们科手术多,又有教学示范,恐怕调不开,小两口赶不上春游了。”
两人熟练地调侃不在场的老朋友,后面的住院大楼里,正给规培生做日常总结的聂医生忽然觉得鼻尖发痒,想打喷嚏。
一首曲子听得差不多,是该正式下班了。
梁书绎跟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掏出一块奶糖,给了弹琴的志愿者,而后还是按着刚才的步速,一边走一边和周向延闲聊:“明天不用来上班了,能习惯吗?可别又按照生物钟早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