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郑衣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将自己的真心捧给烟儿瞧,他微微发颤的身子、暗暗泛红的眸底, 都在宣告着他的哀伤。

不知为何,烟儿霎时只觉得难以直面郑衣息的目光, 便颓然地垂下了头,借着廊角迷蒙的灯笼光,去瞧地板上的青梅缠枝纹样,枝茎缠缠绕绕, 正如此刻她纷杂的心绪一般。

良久, 她终于抬起了头,就这样不卑不亢地望着郑衣息, 以手势告诉他,“你是郑国公府的世子爷,而我只是一个婢女。”

她以为比起直截了当的“不爱了”三字, 兴许还是这种迂回的方式能让郑衣息心里更好受一些。

可她忘了郑衣息曾是个多么霸道、不讲理的性子, 就如同溺水的人寻到了一根稻草一般,当即他便抓住了烟儿话里留出来的余地,紧紧攥住不放。

“我可以不做郑国公的世子爷。”他忽而掷地有声的说。

这一声迫切的话语打着旋儿般在廊道上翩迁飞舞,又好似与寂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淡淡地砸入了烟儿耳中。

此刻的她再也不能维持着先头的淡然, 她万分错愕地望着郑衣息, 一目目都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怎么可能呢?郑衣息怎么可能能为了她抛下郑国公府世子爷一位?那分明是他的毕生所求, 是权利与欲望交织的顶峰。

他怎么会愿意放弃?

烟儿脸上的惊讶久久不散,郑衣息也趁着这个空档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皓腕,说:“在遇见你之前我并不知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那时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了你,才明白原来权势和地位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你。”郑衣息苦笑一声,将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捧给了烟儿瞧。

烟儿仍是怔愣地望着郑衣息,亢长的沉默之后,她才勉力把自己的手腕从郑衣息的手中抽出,而后告诉他,“你不必为了我放弃这些。”

若是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与郑衣息相遇过。那陆植会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她也不会因为前头的事永远不能生育。

思及这些往事,烟儿忍不住红了眼眶,晶莹的泪水霎时滚落了下来。

她一哭,郑衣息的心便好似被人攥住了一般提不起劲来,他只能朝着烟儿逼近一步,再一次献上自己的真心,“若我说,权势和地位都没有你重要呢?”

说罢,他便伸出手将烟儿揽进了怀里,倚靠在她的肩头,闷闷地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声音里尽是祈求的意味。

烟儿被郑衣息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温热的暖意将她紧紧包裹住,耳畔还传来他带着哽咽的声响,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蛛网束缚住了她的手脚。

她差一点就想答应下去。

可是怎么能答应呢?她与他的身份之间有天堑之别,还隔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随着烟儿久久不回答的沉默,郑衣息的心也坠到了谷底,他只能再次开口道:“我查过了。陆植还有个姐姐外嫁去了岭南,过的并不好。我会派人去照料她的日子,保她一生无忧。”

夜色入户,掩住了廊道上相拥的两人的身形。

直到被郑衣息带进里屋的那一刻时,烟儿都没有再做任何手势。

*

又是一月过去。

郑老太太因刘氏的死郁郁寡欢了几日,本预备着要替郑衣息挑选正妻,却又因母丧而搁置了下来。

其余人家的子弟如郑衣息这般年岁的时候都已膝下有子了,可他们大房却是人丁单薄,郑老太太如何能不担心?

但是三爷郑衣炳定下了婚事,虽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嫡女,名为杜氏,却也是个样貌、诗书礼义都上乘的闺秀,听闻在家中还极擅长管家理事。

苏氏并不愿意庶子娶一个如此能干的媳妇儿回来,可二房只有三爷和四爷两个男丁,四爷年纪尚小,她也只有倚靠着郑衣炳这一个法子。

为了不耽误三弟娶妻,郑衣息便主动去了荣禧堂,向郑老太太开口,说他要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