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当真是死的好, 死的妙, 最好连今日都熬不过去最好。
郑衣息缓缓走到刘氏病榻前, 回光返照的刘氏也第一眼瞧见了他,霎那间,那些深入骨髓、埋在心底的恨意一下子都冒了上来,钻过皮肉、钻过血脉,钻过这数十年蹉跎的人生。
她勉力抬起头,额间青筋凸起,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郑衣息说道:“毒……毒……”
后头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而郑衣息不过是扯了扯嘴角,连一分悲伤的情绪都不愿演出来,他淡淡道:“母亲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话音甫落。
刘氏便瞪大着眼睛咽了气,走马观花的一生,从大家闺秀到手握权势的世家冢妇,被囿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临到头竟是落得个死不瞑目的结局。
烟儿就立在郑衣息身后目睹着刘氏死去的景象,心里没有预想之中的喜悦,反而还生出了一阵悲凉之感。
她的确是恨刘氏,可她渐渐地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该不该恨刘氏?陆植的悲剧似乎不该只怪刘氏一人,也该怪她自己,怪郑衣息。
刘氏枯萎死去,郑衣息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微微发颤,夙愿得偿,已是让他无力去抵抗向他袭来的喜悦。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才压下上扬的嘴角,回身去瞧烟儿的面色。
他本以为此刻的烟儿也定是痛快极了,可回身时只瞧见了烟儿一脸淡然的模样,杏眸里莹润着迷茫、慨叹、哀切,却独独没有喜悦。
郑衣息寻了个由头带着烟儿走到了明辉堂庭院中央,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烟儿:“你不高兴吗?”
为何不高兴?
明明她对刘氏恨之入骨,甚至于无数次地求他手刃了刘氏。
烟儿缓缓地抬起眸子,撞进郑衣息满是不解的眼神中后,竟是从心口生出了一股泪意。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刘氏死去她一点也不高兴?反而生出了一阵荒凉之感?
比起用一条人命换出来的复仇喜悦,她宁可从未认识过陆植,宁可陆植仍做回那个在溪花村自由自在生活的庄稼汉。
若是可以,她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烟儿的沉默已是给了郑衣息答案,他虽不明白烟儿是为何不高兴,可大约是猜到了些端倪。
她本就是个心善之人,先头对刘氏恨之入骨也不过是因为被刘氏逼上了绝路,要她眼睁睁地瞧着刘氏死去,于她而言也是个残忍。
刘氏的丧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郑衣息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自然也有许多事要忙,所以烟儿便独自一人回了澄苑。
郑国公府内各处都挂上了丧幡和白布,时不时还会响起一阵哀切的丧乐,没来由地让人心头一紧。
夜幕之时,烟儿对窗而坐,望着头顶上泛着清辉的月色,心里有片刻恍惚。
她明白与郑衣息做交易的代价是什么,一生一世地在这内宅里做被他精心豢养的金丝雀,不仅是个哑巴,还要被折断羽翼。
想明白了自己结局的烟儿心中冒出了极为荒唐的念头,以后她会不会成为像刘氏一样的人?
这样的念头让烟儿浑身发冷。
等黎明前夕,郑衣息总算是忙完了琐事,走回澄苑时却遥遥地瞧见廊道上立着一抹熟悉的倩影。
他的心蓦地一紧,连忙快步走到烟儿身前,用披在自己外头的大氅罩住了她单薄的身子,并道:“照顾你的丫鬟们呢?怎么能让你一人立在廊道上?”
烟儿的身子本就不好,太医已多番叮嘱她不能受冷风吹。
郑衣息已是发了怒,当即就要责罚圆儿等人,幸而烟儿伸出手攀住了他的胳膊,半副身子都倚靠在了郑衣息怀中。
怀中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郑衣息一愣,临到喉咙口的怒意也消弭的干干净净。
“烟儿。”他轻唤一声,嗓音温柔似水。
烟儿也鼓起勇气踮起了脚,学着平日郑衣息吻她的模样映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