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皮肤都揉烂掉。可眼泪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地从指缝间滑出来,安尧想起小时候母亲说哭泣是眼睛在漏水,可现在为什么没办法将这个阀门关好拧紧呢?

在所有报道里,对于嫌疑人的独子所施加的笔墨只有寥寥几句话。或许是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决心,只提到这个男孩在经历这桩凶案后突发失语症,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后来这个男孩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是和母亲团聚还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报纸不关心,群众不关心,没人在乎真正被事件侵扰的受害者之一后续的经历遭遇,更多群众只被“噱头”吸引,将这起案件当做一时谈资,然后在某个平常无比的瞬间忘掉。

办过那么多凶案,直面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残忍案发现场,在目睹这些惨绝人寰的景象时,徐听寒在想什么?有没有一个瞬间,必须勇敢、必须坚强、必须无所畏惧的警察徐听寒也是害怕的,他太熟悉血流成河血肉模糊是如何不能用语言文字赘述的惨景,因为他十二岁就见过。

可不可以有一个人能回到十二岁的徐听寒面前,捂住他的眼睛,堵上他的耳朵?

在办案时会安慰安尧“不要担心”的徐听寒,总是冲在最前线不愿放弃每个侦破机会的徐听寒,永远患得患失谨慎不安的徐听寒,怎么会莽撞又自信地,决定和安尧组建一个家庭呢?这和倾家荡产的赌徒有什么区别?徐听寒所有筹码终于都放在桌上,就那样不加遮掩和阻拦地等安尧来取。

安尧终于不做无谓的抵抗和掩饰,颓败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捧脸,放声大哭。

他第一次知道真相的长相和真相的味道,真相看起来是八份旧报纸、几万字和五六张图片的模样;真相看起来是阳光明媚的下午深棕色的老旧桌椅上方浮动的光斑的景象;真相闻起来是油墨味和灰尘味混合的味道,又带着一点血腥气。

安尧去约定的地点与孟老师一行人汇合时,眼睛还是肿起来的。他尝试拿蒸汽眼罩热敷,眼球不再酸痛,可眼皮依然肿胀得惊人。怎么都消不下去。孟老师和其他同事见到失魂落魄的安尧都吓得不轻,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点过敏。”安尧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已经吃了氯雷他定了,没什么大事,我们快去拜访长老吧。”

洪老师提前请来了懂少数民族语言的村民,在长老家门口翻译交代众位老师进去后要少说话,听他翻译,不要问亵渎民族和亵渎他们信仰的“神”的问题。等老师们都表示理解后,翻译才按下门铃。

安尧注视着长老家明显不同于村内任何一栋建筑的气派铁门,上方有精巧奇绝的雕花,细看形状像是凤凰盘旋在一棵树上。安尧的长久凝视被翻译发觉,他解释道:“平那村的这个民族在汉语里叫宗南族,他们认为自己的神是凤凰的化身,太阳的儿子,来到凡间后最先栖息在一棵菩提树上,饮露水食野果,后化成一男一女二人,围绕菩提树建屋开荒繁衍生息。这套房子是每一届的大长老固定的住所,里面存放有历届长老收到的全部供奉,有金银也有服饰珠宝。”

这番说明令安尧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信仰”在这个小小村落的重要性,如果不是这些年社会进步时代发展,只怕安尧他们这次来未必能遇到懂普通话的人,整个平那村都会被困在不许同外族人结婚的禁令之中,一代又一代人在信仰的要求和限制下受到难以想象和理解的禁锢。

而冯梦的情况显然是最差最坏的那种:无依无靠,怀着不知道生父是谁的孩子,留在这个保守陈旧的村庄,遭受家暴而无处求救。她有想过带着儿子逃走吗?安尧不禁想起自己看过的新闻,在明显排外的小村庄里,冯梦的求助会不会又成为滑向深渊的坠落,会不会她本来是可以离开的?

安尧暂时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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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写这个故事的最初我就觉得这个“谜底”应该是很好猜的,终于揭开了,希望不会让大家觉得无语吧。o(╥﹏╥)o最后也不会是包饺子的大团圆结局,会是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