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老槐树下,好几户人家在地上用白粉笔圈出几个圈,圈外摆着几盘酒水菜肴,圈里放着火盆,火盆里烧着祭奠先人的黄纸。按着规矩,冬至烧纸须在开饭前,要请家中逝去的先人先吃,等到纸钱烧完了,人们才陆续回家上桌吃饭。

巷子里飘满了热菜的香气,勾引得烧纸钱的人们肚子咕咕响,好容易看着纸钱烧成灰烬,大人们便赶紧催促自家在一旁蹦跳嬉闹的孩子回家开饭。

几个孩童抱着冻僵的手往家跑,片刻功夫,巷子里的小孩都跑没影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巷子,此刻独剩下两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子蹲在地上玩推枣磨。

那卖炒米糖的老头儿将独车推到巷子口,笑嘻嘻地瞅着这两孩子,真好呀!都是雪白粉嫩的男娃娃,结实得像两只小牛犊。尤其是那头上带着崭新虎头帽儿的小孩,两个眼睛又大又亮,透着机灵。

卖炒米的老头将车往前推了几步,刚欲开口逗他们说话,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圆脸妇人从一户人家里走出来。卖炒米糖的老头儿见来了人,立即缩回独轮车后头。

那圆脸妇人朝其中一个孩子喊道:“狗剩,不玩了,回家吃饭去。跟小虎道个再见。明儿再见吧!”

那孩子不乐意,哼哼唧唧不肯走。

“小虎也要回家吃饭啦!”圆脸妇人走过来,拉着那孩子的胳膊,拖拽着就往家里走。

“我不我不!我还要玩!”狗剩与小虎依依不舍,执拗着不肯走。

圆脸妇人不耐烦,皱起眉头,伸手就要打屁股。

这当口,恰好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白圈里烧成灰烬的纸钱,在风中打着转。“瞧!瞧!今儿是冬至,天黑了外头游魂野鬼要来抓小孩儿啦!再不走,就被恶鬼抓去阴曹地府去!”那圆脸妇人吓唬道。她一抬眼,正巧撞上卖炒米的老头儿的目光,她冲他点点头:“你不信,问问那卖炒米糖的老头儿是不是?”

卖炒米糖的老头儿忙陪笑道:“可不正是呢,快回家去!不然就要被抓走啦!”说着,他抓了一把炒米糖,走到狗剩跟前,往他手里一放:“快跟你娘家去吧!”

那圆脸妇人笑道:“哎哟,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给孩子吃的,”卖炒米糖的老头乐呵呵:“不用客气。”

狗剩白得了炒米糖,心满意足,又见纸钱的灰烬在风里乱舞,真就像有野鬼来收钱似的,心里害怕起来,于是不再挣扎,被那圆脸妇人拽回家去了。

现在巷子里只剩下小虎一个人,他独自抓着枣磨转了几下,没人同他玩,也不再有趣。便起身扭头往家的方向走了。

“小虎,这推枣磨好玩嘛?”

卖炒米糖的老头笑盈盈地上前与他搭话。

许是从这笑里觉察出不善,小虎往后退了两步,怯生生点点头。

卖炒米糖的老头从兜里抓出一把炒米糖,摊开掌心,放在孩子面前:“也给你一把炒米糖吃,你教我玩推枣磨,如何?”

小虎望着裹着糖衣的炒米,犹豫了一瞬,伸手抓过去......

独轮车离开小巷时,没有铜锣声,也没有“当当”的撵冰声,借着夜幕的掩护,它走得悄无声息,无人觉察。

眨眼的功夫,飘着烟火气的小巷子里便一个人影都不剩了。

***

铅云低垂,罩在牛首山的峰峦之上。

稀疏的雪花无声飘落,为这片山林披上一层惨白的纱。

普觉寺的小砖塔台阶上,横卧着一具小小的身体。这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的虎头小帽落在不远处,被薄雪覆盖,还沾了黑泥。那原本该带着虎头小帽的脑袋,被削去了头顶骨,露出里面青白颅骨截面,以及冻豆腐般软髓。他的小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炒米糖,早已被捏握成了碎粒。

崔辞皱紧了眉头,望着小男孩瞪得老大的灰白色的眼睛,只觉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窒息之感几乎让他站立不稳。这已经是死在寺庙中的第十个孩子了。寒风呼啸,刮过他的耳际,却像隔了一层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