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衣的衣摆落下来,露出狰狞横亘的伤口。

灯光落在伤口上,只是这样轻微的、光的安静覆落,都让这棵伤痕累累的小树疼得发抖。

路南柯几乎被砍碎了。

他躺在那儿,像个原本精致漂亮的、碎成几块又勉强拼上的小木偶。

因为没有线牵动头颈和手脚,所以就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躺着。

这些旧伤经年累月,完全没有痊愈,反而因为最会骗人的小槐树尽力榨取所剩无几的生机来“假活”,碎裂的趋势还在不断蔓延。

倘若再无人插手,在夏天真正到来之前,这些伤就会连最漂亮精致的衣服也遮不住。

路南柯紧闭着眼睛,自欺欺人地把脸埋在大肥羊先生掌心,小声嘟囔:“看不到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不管我最漂亮……”

“漂亮的。”大肥羊先生一只手挡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揉他的小卷毛,“我们小槐树最漂亮了。”

什么时候都满不在乎、好像永远都能高高兴兴笑着的小骗子,藏在大肥羊先生的身影里,疼得几乎闷哼了一声。

穆瑜摸摸他的头发:“很疼吗?”

漂亮的小少年被挡住眼睛,从眼睫里渗出湿气,抿着嘴角,轻轻摇头。

他往穆瑜的怀里钻进去,几乎完全把自己藏在穆瑜怀里。

他用脸颊去贴、用额头去碰,直到觉得彻底足够了,才仰着头弯起眼睛笑得漂漂亮亮:“不要学坏哦。”

“您可不要跟我学坏。”路南柯笑着说,“我们家有一个骗子就够啦,其实我刚才就是骗您的。”

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一棵被砍成这样的小槐树漂亮。

淳朴、善良、完全不会骗人的大肥羊先生,一说谎就被他这个目光如炬的资深小骗子识破了。

小骗子不打自招,号称要“给大肥羊先生长长见识”,详细地招供了他其实根本就觉得被子很舒服、枕头很舒服,抱枕更舒服到不行。

他只是想骗一个拥抱,因为他要检查伤口,有点害怕。

他以前不知道拥抱能治害怕,但被大肥羊先生抱了几次就知道了。

“您看,我这是骗您的,不过那些夸您的话可不是骗子是要把假话藏在一堆真心话里面的。”小骗子慷慨地介绍经验,“这样才有可信度。”

大肥羊先生听得很认真,看起来已经完全被他的丰厚经验所折服:“我完全被骗到了。”

小骗子逃回被窝,躲在小包袱里,眉眼弯弯:“那您现在还想抱我吗?”

穆瑜说:“当然。”

……漂亮的浅金色眼睛像是愣住了。

那双总是笑着的、什么时候都不难过的眼睛,有点错愕地张着。

被光一捣乱,小槐树的叶子就颤了下。

裹着被子的一小团路南柯,裹着厚厚的被子,探出一小点脑袋,小心地打量眼前的人影。

他晃了晃脑袋,忍不住抬手去揉眼睛,又揉了揉耳朵:“您您听懂了吗?”他重复刚才的话,“我是说,我骗了您。”

“当然。”穆瑜说,“我完全听懂了。”

他也认真重复做过的事把非常警惕、走一步退三步的小骗子从被窝里轻轻剥出来,抱进怀里,然后再提供一只手,让最要面子的小骗子用来把脸藏进去。

“你是我家的小树。”穆瑜问,“所以你是我的孩子,对吗?”

小骗子很想说不是,但他的确已经是这家的编外小野树了。

一位对自己的职业引以为傲,背负使命和责任的种树人,把小树当成孩子,那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一位种树人把小树当孩子,就像没有任何人,能阻拦槐树的信使为了捍卫槐中世界而选择牺牲。

小骗子还没想清楚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但他的确在一系列操作后,一不小心暂时成为了这家的小孩,只好慢吞吞点头。

穆瑜说:“那么,事情就很好梳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