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画好了?”萧翌开口,声音平静,却似暗藏着汹涌的波涛。

田崇文小心翼翼地回答:“回殿下,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来交画轴了。”

萧翌伸手接过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淡淡道:“干得不错。”

青瓷盏沿,浮着三两点银毫,萧翌垂眸,轻轻吹气,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亭外,柳絮如雪花般纷纷扬扬,粘在田崇文绯色官袍的鹭鸶补子上,随着他躬身的动作,抖落星星点点的细雪。“田长史,”茶盏磕在石案,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这个长史做了多久了?”

田崇文心中一紧,袖中拇指下意识地掐着食指关节,官靴尖不自觉地碾碎半片柳叶,恭声道:“回殿下,下官为扬州长史已十五余载。”话音未落,他忽觉颈后发丝无风自动,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只见萧翌广袖一挥,扫过石案上堆叠的画轴,最上层那幅被掀开的船帆残片间,赫然现出靛青绘就的水营战船的暗纹。

“果真是流水的刺史,铁打的长史。”萧翌指尖点着画中暗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

田崇文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竟不知如何回答。

萧翌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田长史,本王来扬州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就是为了追回那十万两银子。这沉船一事已经让百姓怨声载道了,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对吧?”

田崇文心里明白,萧翌话里有话。估摸着萧翌已经知道是他派漕帮和死士在船上刺杀的事情,本想着靠这件事作为投靠宋若甫的投名状,没想到萧翌没杀成,反而让他察觉了。他一边悄悄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滴,一边强作镇定地说道:“下官愿为殿下分忧。”

萧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田长史,扬州可不同于其他州,这杜远德一死,扬州刺史的位置,朝廷里上上下下可都盯着呢。若田长史不拿出一点政绩出来,本王回去也不好和皇兄开口,不是吗?”

田崇文心中一震,没想到萧翌居然是这么想的。他这么多年一直对刺史一位势在必得,可总是棋差一招,白白蹉跎了光阴。所以才想出这么一出险招,投靠宋若甫。此刻,他只觉走投无路,一咬牙,立刻“扑通”一声跪下:“还请殿下明示。”

“让本王回去交差,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不就可以了。”萧翌靠在矮榻上,神色慵懒,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田崇文,仿佛要将他心底的秘密全都看穿 。

田崇文跪在地上,脑袋像捣蒜一般重重地磕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头望向萧翌,额头已红肿一片,脸上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恩,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殿下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对萧翌明示的感激,又带着一丝被拿捏的无奈。

一旁的路珩,双手抱在胸前,微微侧过脸,嘴角挂着一抹不屑的冷笑,心里暗自嘀咕:“田崇文这个蠢货,真是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嘲讽与轻蔑,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作画的画师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许临书捏着鼻子,和崔致远并肩走了回来,脸上写满了痛苦与煎熬。他的五官几乎皱成了一团,一边走一边嘟囔:“哎呀,二哥,我实在受不了了,这味儿能把人熏死。我真不想干这个活了!”话音刚落,他便猛地附身,双手撑着膝盖,干呕起来,身体剧烈地起伏着。

“殿下。”崔致远走上前,双手抱拳,恭敬地行了个礼,神色沉稳,“今日总共收集画轴七十余幅,剔除一些粗制滥造、不堪入目的,留下五十六幅。”

“够了。”萧翌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赞赏,“你再去大明寺走一趟,请主持大师算个日子,好将这些亡魂安葬。”

“是。”崔致远领命后,转身大步离去。

萧翌带着徐福和叶临前往衙署,步伐沉稳,衣袂飘飘。

直到萧翌的身影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