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被轻轻拨动,可那语调之中,又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杜远德任扬州刺史时,最厌杀生见血。”说罢,他不紧不慢地展开另一卷公文,动作从容淡定,“这是他在黔州任县令时的案卷,就连判斩首犯人,都要用朱砂代替鲜血来落笔。”

“认罪血书是假的。”张亦琦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片刻的沉默后,她微微皱起眉头,稍作思索后问道,“那殿下,您又如何确定杜远德会留下证据?”

萧翌神色平静如水,目光深邃而沉稳,娓娓道来:“杜远德在朝中毫无靠山,却能升任扬州刺史,全因他为官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可升迁如此缓慢,同样是因为这份刚正,在这纷繁复杂的官场中,反倒成了他的阻碍。”他微微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直直地看向张亦琦,“就拿用废船超载运灾民一事来说,身为刺史,若不作为便是为虎作伥。他能把自己性命都搭进去,可见是有所行动的。但凡做事,雁过留痕。以他在云岭县办案时案卷记录清晰、证据确凿的习惯,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留下记录。”

“原来如此,那我试试看。”张亦琦深吸一口气,胸脯微微起伏,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似是下定了决心 。

卧房内,鎏金鹤嘴灯台上的烛火晃了晃,光晕摇曳。陆珩缠绕着纱布的指尖,在杜娇妤肿胀的脚踝处骤然一顿。

“陆公子。”

张亦琦的药箱磕在门框上,发出沉闷声响,惊得铜盆里漂着的血帕晃了几晃。陆珩却依旧垂首,专注地将纱布尾端掖进杜娇妤足心,动作轻柔细致,宛如绣娘精心收拢金线,连睫毛投在颧骨上的阴影都未曾颤动分毫。

陆珩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静静地看着床上的杜娇妤,问道:“殿下又来叫你干什么?”

“殿下要我来当说客。”张亦琦直言不讳,“杜姑娘应该知道杜刺史收集的那批证据在哪里。”

床榻间,陡然响起一声裂帛般的怒喝。杜娇妤苍白的五指狠狠揪住锦被,殷红的蔻丹几乎要掐进织金的纹路里:“你出去!”她单薄的中衣随着剧烈的喘息滑落肩头,“我就是把证据带进棺材……”

杜娇妤的这般反应,完全在张亦琦的预料之中。

“杜姑娘。”张亦琦半步都未退让,腰间的九转玲珑荷包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抬手扶正被杜娇妤碰歪的青瓷药瓶,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止血散,“我十分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如今你已不再是那个能肆意随性的刺史府大小姐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你父亲豁出性命要你保管的东西,由不得你任性胡来。”

杜娇妤冷哼一声,讥讽道:“姑娘好大的口气,我把东西交给你们就不是任性了?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们是好人。”

张亦琦望着眼前这位仿若病西施般的女子,心中不禁感叹,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

张亦琦指尖叩响药箱的铜锁,摇曳的烛光在她眼尾勾勒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世间之事,岂能用简单的黑白来裁定?”她突然拈起染血的纱布,“若按姑娘的道理陆公子是黑还是白?”

杜娇妤紧咬后槽牙,腮帮子都微微鼓起,指甲死死地抠进锦被,那锦被上瞬间被掐出一个个月牙形的凹痕,仿佛承载着她满心的愤懑与不甘。她抬眸看向铜镜,镜中映出她颤抖的唇珠,恰似雨中被狂风肆虐、打蔫的海棠,眉眼间皆是楚楚可怜之态。而一旁,陆珩正整理着药瓶,听闻动静,他手指猛地一紧,整理药瓶的指节瞬间泛白,手中捻着的佛珠不经意间磕在青瓷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略显压抑的氛围里格外突兀。

“我一个深闺女子,平日里只在后院养着,哪里能清楚我爹的事情。”杜娇妤别过头去,侧脸线条紧绷,语气里满是冷淡与疏离,仿佛要将旁人拒之千里之外。

张亦琦目光灼灼,毫不退缩地反问:“你爹可是那高风亮节的刺史大人,却被小人害死在京城天字号囚牢中,你就真的不想替他报仇吗?” 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质问,似要唤醒杜娇妤心底的复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