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翌摆袍坐下,动作优雅而从容,青瓷盏底与桌面磕碰,发出清脆声响。玄色蟒纹袖口轻轻掠过染血的认罪书,他吐字如掷冰棱,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彻骨寒意:“杜远德,剑南道黔州云岭县人,文景元年进士,后任黔州云岭县丞、县令,文景七年任黔州司马,文景十二年任扬州长史,文景十五年仍为扬州刺史。文景二十一年,因贪墨赈灾白银,被革职查办,其独女没入贱籍。不久前,杜远德在景城狱中写下血书承认罪行,畏罪自杀了。”

听到父亲畏罪自杀的消息,杜娇妤耳畔仿若响起一阵嗡鸣,情绪瞬间失控,激动地嘶吼道:“不可能!我爹不可能畏罪自杀!他是被冤枉的,你骗我!” 那声嘶力竭的呼喊撞在萧翌冷玉般的面容上,犹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一丝波澜。她膝窝一软,直直栽向青砖地,发间银簪与地面碰撞,磕出一声凄厉长鸣。

张亦琦扶住她肩头时,摸到一片黏腻冷汗。抬眼望去,只见萧翌正用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仿佛方才抛出的不是一条人命,而仅仅是拂去了清晨的一滴露珠。这阵子她与萧翌之间关系微妙,以至于她险些忘了,萧翌本就是个冷心冷肺之人,竟这般直白、不加修饰地说出如此伤人的话语。

杜娇妤甚至忘却了身上的伤痛,挣扎着要站起来跑出去,可身体的剧痛瞬间将她拽回现实,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萧翌就那么冷漠地、高高在上地瞧着她,仿若她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沈冰洁以及徐福和叶临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像是对这个场景早已熟视无睹。

张亦琦将杜娇妤扶到塌上,看着情绪已然崩溃的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

萧翌漫不经心地喝了口热茶,仿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继续说道:“既然杜远德自己认罪了,又自戕伏法,那本案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本王想知道的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那十万两赈灾银去哪里了?”

杜娇妤啜泣着反驳:“没有找到这十万两,你们永远都不能定案,判定我爹贪墨!”

“三百具饿殍躺在扬州官道时,朝廷便不在乎再多具白骨。”萧翌忽然起身,蟒纹在晨光中泛起鳞片似的冷光,仿若一条蛰伏已久、即将择人而噬的巨蟒,“但十万雪花银……” 他指尖叩响案上户部密档,声音冰冷刺骨,“够买二十条杜远德的命。”

杜娇妤的手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仿若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破灭。

张亦琦看着这一切,心中愈发笃定,萧翌真的还是那个冷心冷肺的萧翌,他说的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

杜娇妤的啜泣突然转为冷笑,那笑声里满是绝望与嘲讽。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抠进张亦琦小臂,恍如濒死的鹤死死抓住最后一块浮冰:“原来我爹的血书……” 泪珠滚过胭脂狼藉的面颊,“抵不过白银落地听个响?”

萧翌眼底终于掠过一丝餍足之色,仿若一只终于捕获猎物的猛兽。他推开雕花窗,惊起檐下白鸽扑棱棱乱飞:“杜小姐看的很通透。玉香楼的生活不太好过吧,只要你能说出十万两白银的下落,本王定会让你摆脱贱籍,换个身份重新生活。”

青砖墙在杜娇妤充血的眼瞳里急速放大。“爹啊,你听见没有,你用命留下的那些东西没有用,没有用。” 说罢,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张亦琦,就要向墙上撞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如闪电般闪了进来,牢牢地抱住杜娇妤。陆珩抬眼,语气急迫:“承佑!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

萧翌揉了揉眉,满脸不悦:“何临书怎么这么不中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此时的陆珩,已将杜娇妤紧紧护在怀中,不允许任何人再接近她分毫。

珏锁千机(一)

春日的湖面波光粼粼,细碎的金光在涟漪间跳跃闪烁,好似无数灵动的精灵在嬉戏。湖边的长椅上,张亦琦慵懒地躺着晒太阳,一本翻开的书扣在脸上,为她挡住了那有些刺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