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就在神龛正前方。他依旧穿着那身溅满泥泞、衣襟上带着暗红血迹的玄色常服,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脸颊瘦削得颧骨凸出,嘴唇干裂。两天一夜的不饮不食,加上极致的悲痛,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生气。他空洞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牌位,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被痛苦掏空的躯壳。

萧翌默默地在他身边跪下,没有言语,只是无声地陪伴着。冰冷的寒意透过衣料直刺膝盖,但他浑然未觉。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刻都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文景帝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呵……太庙罚跪……承佑……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总陪你在这里跪着……”

萧翌心头猛地一酸。他当然记得。幼时他性子跳脱顽劣,没少闯祸,每每被太皇太后责罚,最常来的地方就是这冰冷的太庙。而那时,作为兄长的文景帝,总是会偷偷跑来,默默地在他身边跪下。小小的身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说:“你是我弟弟,你受罚,我陪你。”

“记得……”萧翌的声音也有些沙哑,“那时……是皇兄护着我。”

“护着你?”文景帝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与不甘,“是啊……那时我是兄长……可如今呢?如今倒反过来了……要你……来陪我跪在这祖宗面前……”

他猛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瘦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承佑!你告诉我为什么”文景帝止住咳嗽,喘息着,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悲愤与不公,他不再看牌位,而是转向萧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绝望的火焰:“我自御极以来不敢有半分懈怠!我努力去做一个好皇帝……可我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 他哽住,喉头剧烈滚动,泪水终于冲破干涸的眼眶,混着嘴角再次渗出的血丝滚落,“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如让给你!你来当!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我的婉娴回来!”

“皇兄!”萧翌厉声打断他这惊世骇俗的“退位”之言,声音在空旷的太庙里激起回响。他双手用力抓住文景帝剧烈颤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痛心,“你醒醒!这种话岂能乱说?!你是大齐的皇帝!江山社稷,万千黎民,都系于你一身!你岂能轻言放弃?!”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深深的恳切:“皇兄,我知你痛!剜心之痛!但皇嫂……她也绝不希望看到你为她消沉至此,甚至要抛弃祖宗基业!她希望你振作!希望你能做一个造福百姓的君王!”

文景帝被他紧紧抓着,身体依旧在颤抖,那绝望的火焰在萧翌坚定的话语中似乎摇曳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灰暗吞噬。他疲惫地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喃喃道:“振作……谈何容易……这江山……太重了……重得……压得我喘不过气……”

兄弟二人就这样在冰冷幽暗的太庙里,在列祖列宗沉默的注视下,一个深陷绝望的泥沼,一个拼尽全力想要将对方拉出。殿外,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的风声穿过殿宇的缝隙,如同无数亡魂的低语。长夜漫漫,仿佛永无尽头。

宋若甫谋逆一案,终随着其女宋婉娴被赐死而尘埃落定。妍妃被追封为皇后,其父叶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国丈,曾经宋若甫的荣光他全部得到了。

张亦琦从广陵王府去往医馆的途中,路过曾经门庭若市的宋府。如今的府邸早已失去往日荣光,门可罗雀的景象与记忆中喧嚣鼎盛的模样判若云泥。她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第一次真切体会到“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苍凉权势荣华如过眼云烟,终在皇权倾轧中化作尘埃。

药草苦涩的清香和病患低沉的呻吟暂时隔绝了宫闱深处的风暴。然而,这日晌午刚过,医馆外街市上陡然爆发的骚动与议论声浪,却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这短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