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妃猛地转身,裙裾扫翻了石几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青砖上,蒸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我知道我在宫里不得人喜欢,更不得陛下欢心,可这又能怎么办呢?我是被我爹送进宫的,进宫那日我爹就告诉我,一定要讨得陛下的宠爱,可他哪里知道宠可以装出来,但爱是装不出来的。在这深宫之内,皇后有陛下,你有广陵王,你们自然不能体会我在宫中如履薄冰,孤独无依的生活,若不再不蠢点,我怕是连骨头都不剩了”她弯腰捡起茶盏碎片,锋利的瓷边在掌心划出细痕,血珠渗出来,滴在茜色裙裾上,宛如绽开的红梅。

张亦琦下意识要上前阻拦,却见妍妃突然轻笑出声:“但你放心,我只是蠢,但我不坏,我从来都没有害过任何人,甚至在皇后那次小产之后,我送的汤药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有活血的作用。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摆脱不了被利用的宿命,不仅仅是我,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张亦琦望着妍妃眼底翻涌的恨意,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小腹已有了浅浅的弧度。原来她早就已经洞悉了一切。

“大概是陛下也觉得我傻,很好骗,他根本不知道我生辰是哪天,其实我的生辰是今天。”妍妃松开手,任由血珠滴在石几上,“今日才是我的生辰。”她又重复了一遍,说完她突然笑起来,笑声混着雨声,惊得远处的太监宫女纷纷侧目,“可我偏说七日后,因为我知道他需要时间准备,而我也得给肚里的孩子备好后路。”

话音未落,妍妃突然双膝跪地,裙裾在积水中晕开大片深色。张亦琦慌忙去扶,却被她死死攥住衣袖:“若七日后我有不测,亲王妃定要救我!”

“贵妃快请起!”张亦琦的披风被扯得歪斜,伞也掉在地上,“这种话......”

“你不答应,我便不起来!”妍妃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这个孩子根本就是陛下算计来的,在他眼里这只是个工具,利用完之后便会兔死狗烹。而我父亲有好几个女儿,死了我一个换他个平反有功,这笔买卖简直太划算了,”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亲王妃,只有你了,只有你敢抗旨!”

雨幕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远处影影绰绰有人举着伞过来。

“贵妃先起来说话。”张亦琦压低声音,余光瞥见来者是妍妃的贴身宫女,“我们都不是先知,七日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

“你答不答应我”妍妃突然松手,任由自己跌坐在积水里。她仰起脸,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胭脂,露出素白的底色,

“好,我答应你!”

雨不知何时小了,宫墙上的爬山虎被洗得发亮,水珠顺着叶脉滴落,砸在张亦琦肩头。转过最后一道宫门时,延寿宫的铜钟恰好敲响。钟声混着未散的雨雾,在宫道上久久回荡。张亦琦回首望去,这富丽堂皇的九重宫阙犹如一头噬人的巨兽,任何一个走进这里的人,都会不可避免的走向一个被权力吞噬的命运。

七日倏忽而过。

御花园的菊花被精心打理过,金灿灿、白皑皑一片,在深秋略显苍白的日头下努力绽放着最后的华彩,却也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萧索。宫人们脚步匆匆,穿梭于殿阁之间,张灯结彩,铺设锦毡,将御花园一隅装点得花团锦簇,笙箫管弦之声隐隐飘荡,一派为妍妃生辰精心准备的喜庆。

皇后宋婉娴端坐主位,一身庄重的凤袍,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她唇角噙着一丝无可挑剔的端庄笑意,目光平静地扫过席间觥筹交错的景象。那件由她亲手挑选、张亦琦也曾见过的绛紫色织金锦吉服,此刻正穿在妍妃身上。妍妃容光焕发,赤金点翠钗在鬓边熠熠生辉,她刻意挺着那已显怀的腹部,笑容明媚张扬,几乎要灼伤人眼。她游刃有余地穿梭于命妇宗亲之间,接受着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贺,声音清脆响亮,如同珠玉落盘。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尖利的通传,文景帝身着常服步入宴席。他径直走向妍妃,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不过片刻。便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