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晨雾(一)

夏至后的第三场雨,淅淅沥沥地缠绵了数日。铅灰色的天穹,仿若一块被浸透的灰绸,沉甸甸地低垂着,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张亦琦在一阵霉腐与草腥混合的气味中猛地惊醒,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被茅草扎破,细小的血珠渗了出来,恰好与屋檐漏下的雨水交汇,在那粗布被褥上缓缓晕开,恰似一朵黯淡的暗红花纹。

“吱呀”那扇腐朽的木门轴发出一声垂死般的呻吟。她赤着脚,踩在湿黏冰冷的泥地上,望向远处,山峦被裹在青灰的雨幕里,起伏之间犹如蛰伏巨兽的脊背。布谷鸟的鸣叫穿透层层水雾,在空旷的山谷间折出诡异而悠长的回响。

在檐角垂落如帘的雨水中,她瞧见了自己的倒影明明是十五岁少女稚嫩的躯壳,内里却藏着二十八岁成熟的灵魂,就连粗麻衣襟之下,似乎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那刺鼻又熟悉的气味。

“发什么呆!” 突兀的一声怒吼从主屋传来,紧接着是陶罐碎裂的脆响。张氏裹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麻布衫,匆匆冲了出来,发间的木簪歪歪斜斜,眼角还糊着隔夜的黄眵 ,面目显得有些狰狞:“还不去生火!”

张亦琦机械地转过身,走向灶台。灶台缝隙中渗出的青烟滚滚而来,熏得她睁不开眼。铁锅边缘凝结着厚厚的黑色油垢,在那上面,她恍惚间看到了她在二十一世纪最后的画面:惨白的无影灯散发着冷光,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蜂鸣,药物注入血管时那灼烧般的剧痛,以及最后定格在玉门关那残破城墙的剪影。就在记忆愈发沉重之时,指尖传来的刺痛猛地将她拉回现实灶膛里窜出的火舌,正欢快地舔舐着干裂的柴薪。

这已经是她困在这具躯壳里的第三百六十五日了。

茅草檐角垂下的露珠,“啪嗒”一声砸在张亦琦的鼻尖上。她蜷缩在灶膛边,百无聊赖地数着跳跃的火星子。张氏掀开草帘走进来,裹挟着一阵湿漉漉的晨雾,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她的后背:“火生好后就去磨豆子!”

“阿娘,我昨儿磨到子时......” 话还没说完,竹扫帚便带着呼呼的风声抽在了她的腿弯。张亦琦一个踉跄,连忙扶住石磨,掌心被磨盘硌得生疼。她看着自己裹在破旧麻衣里这具十五岁的身躯,在雨中,墙头那 “耕读传家” 的斑驳墨迹,也渐渐被白雾模糊。

这时,西厢房传来朗朗书声,是张山临窗诵读。张氏端着热气腾腾的糜子粥,满脸笑意地推门而入,木门开合间,漏出半句 “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张亦琦望着自己开裂的指甲缝里残留的豆渣,一股无名火陡然升起,突然 “砰” 的一声,把磨杆砸在了石台上。

“凭什么?” 她怒目圆睁,冲进厢房时,狠狠撞翻了晾衣架,粗布衣裳扑簌簌地落在了炭盆里,“他背《论语》时我在磨豆子,他临帖时我在喂猪,就连他生病喝的汤药都是我先尝!”

张铁听到动静,从铁匠炉前直起身,铁钳上夹着的马蹄铁烧得通红,他暴跳如雷:“反了天了!刘婶子说得对,女娃读书就是祸根!” 火星子飞溅到张亦琦脚边,她却毫无惧色,紧紧盯着父亲额角被炉火映亮的刀疤那是给战马钉掌时被踢伤的,当时朝廷赏了三百文。

“明日跟阿娘去市集。” 张氏突然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把一块发霉的胡饼塞进她手里,“王掌柜要二十斤菽饼,做好了给你扯尺头绳。”

扯头绳。

张亦琦身形一顿,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是要定亲的前奏了!在张家村,女孩子定亲时都要去扯新的头绳。看样子,张氏夫妇是看中了隔壁刘家村的刘瘸子。

半年前,正值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张山突然发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昏迷不醒,体温久久不退。放在现代,他需要做一系列检查,看看肺部是否感染,还需要退热药把体温降下来。可这里是古代,什么医疗条件都没有。张家一贫如洗,根本请不起城里医馆的大夫,只能在村里请了个赤脚郎中来看看。那郎中连病人的脉搏都没摸一下,就大笔一挥,开了一副土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