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士穿着丝绸质感的花哨睡衣,顶着乱糟糟的羊毛卷发,神色冷清。她这人一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稳得像是台没有感情的人机。
眼神交汇三秒,安漾拍拍身上的帆布袋,比了个 1。
对方头一歪,手指着西侧卧室,轻声点评:“黑了,瘦了。”
“光线原因。睡了,晚安。”
母女俩靠寥寥几句完成了三周未见的交流,点到为止,说不出什么温情话。
“柜子里有蚊香,别嫌呛。”
安漾累得够呛,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外婆家的老宅外旧内新,布局和初建时如出一辙。
过去数年,安漾张罗着翻新了几次,从结构到地面,从供水管道到电路,从热水器到空调,体验度完全不输城里的楼房。可惜瓦片屋顶保暖和防雨性一般,每碰上黄梅季,墙壁极容易回潮,霉记斑斑的,难看。
垫絮是手工弹的,软乎绵柔,早就记住了安漾的身形。还有那床红艳艳的牡丹花薄被,是外婆一针一线缝制的,厚度适中,比市面上任何材质的被子都要熨贴。再加上那对荞麦枕头,安漾已经预感今晚定能睡个好觉。
她快速洗漱完,清醒不少,举着灭蚊拍欣赏了会月色。左“啪”一下,右“噼”一声,纯当练手臂。
手机嗡嗡震动。
这个点...安漾轻蹙秀眉,乖巧地“喂”了一声。
陈老并没开门见山,先关心着 HLT 的项目进展和设计院近况,最后才慢悠悠进入正题:“我记得你大二那年做了个老屋改建民宿的项目,就在芙蓉村,现在还经营吗?”
安漾的心唰地落了地,语气添了分俏皮:“老师,您大晚上兜这么大弯子。吓得我以为工作上出大纰漏,逼着马工请您出山批评了。”
陈老闷声笑笑,语速缓慢:“有个学生临时赶去芙蓉村看场地,说晚上没地方住,让我看看能不能帮他找个落脚点。”
这学生好大的面子啊!简直拿大炮轰蚊子。安漾想了想:“村里有好几间民宿,寨墙旁边新开了间连锁酒店,三星,还算干净。”
陈老咳了两声,“他说都订不到了。”
“哦…”
月光朦胧了不远处的群山脉脊,洒漏四处,隐隐漂白了一间老屋的瓦顶。
安漾当初信誓旦旦要将其打造成芙蓉村的地标式建筑,民宿界头牌。如今多年过去,除了她时常去检查梁顶,阿姨定期上门打扫,压根没客人入住。
三瓜两枣的钱,不挣也罢,免得不懂珍惜的人糟践了她的成品。
“方便吗?供人借宿一宿。”
陈老发话,安漾没有拒绝的道理,却依然迟疑了数秒。
对方捕捉到她的顾虑,“我也就是帮忙问问。”
“方便的。”
“该收多少收多少。”
“不用啦,没几块钱。”
陈老赶忙一锤定音:“那好,人一会就到。我直接发你身份证照片?”
“您推荐的人,我放心。”安漾报了四位数字,“大门密码。屋内有监控,进屋记得关摄像头。”
陈老复述了遍密码,“呵,还挺好记,早点休息。”
“好嘞。”
安漾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心里突然毛毛躁躁的。她不关心来者何人,却本能介意有人擅自闯入那片私人领地。
哎...早知道就咬咬牙拒绝了。安漾躺倒在床,刷了会帖子转移注意力,昏昏沉沉中收到一条提醒。她习惯性上划清除,定睛一看:「捕捉到一张熟人面孔」。
点击、进入、刷新,山里网速时快时慢,缓慢加载出一张意料之中的面庞。
安漾盯着静止画面好半天,期间翻箱倒柜出一盒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香烟,像模像样往嘴里塞了个烟嘴。下一秒又嫌弃地吐出来:潮了,软绵绵的,好恶心。
她跷起二郎腿,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一下,两下,三下,终拨了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