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屋招贼了
太阳刚落山,山野林间的风骤然降了温度。
光线沿着天际镶了道白绒绒的圈,逐渐褪去了白日的刺眼。
安漾蜷坐在马路牙子边,一股脑往群里扔了二十多张现场照片和详细的驻场日志。马工第一时间冒泡,照例问询:施工进度,试样效果,现状遗存的保护和监督等等。
安漾习惯性报喜不报忧,省去那些耳熟能详的讥讽话术:“你们是要做原子弹吗?”“影响竣工验收谁负责?”“找甲方去,别来找我们”。
马工岂会被轻易糊弄,贴心地小窗她:【怎么样,驻场不好玩吧?】
安漾不服气地挺直脊背,【谁图好玩干建筑啊?】
马工正在开车,发来一段语音,语重心长:“项目工期长,这才哪到哪啊!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工地就是个小江湖,各有各方的势力。业主、施工方、供货厂家都各有门道。你要做的呢,就是平事儿。平、事、儿,懂伐?”他一个地道的江南水乡人,说起儿化音时总有种造作的喜感,“我们的权利来自业主的设计部,尽量别直接对工人下指令。最后还要谨记,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安漾心头一暖,微笑着打字:【您越来越有陈老的腔调了。】
马工:“少阴阳怪气,我哪敢跟陈老比。快回去歇着吧。”
三言两语间,月牙又朝山峰挪了好几寸。
安漾站起身,随手掸掸屁股上的灰,大步流星地朝停车场走。
白色越野车的后窗玻璃没空补,前左车胎的那颗钉子也来不及拔,好在开短途暂且无碍。驻场两个多月,人累得够呛,车亦没少跟着遭殃,不是被扎轮胎就是被砸玻璃,历劫似的。
安漾上了车,屁股碰上软垫的瞬间,人也彻底蔫了吧唧。她呆坐着感知了会车内循环的初秋自然风,阿 Q 般自我宽慰:没玻璃也蛮好,天然换气扇。随即强打起精神处理了会群消息,最后才点开某位惨遭静音同志的对话框:【刚忙完,打算直接回奶奶那,想她了。】
对方秒回:【我现在来找你。】
安漾:【算了,老人家睡眠浅。你一来她又要兴奋得睡不着觉。明天见吧。】
对方没再坚持:【车窗玻璃补了?车胎气打了?】
安漾发了个无辜的摊手摇头表情包,言下之意:哪有时间?
【我明天跟你换辆车开。】
【再说吧,我开车了。】
【胎压不稳,山路拐弯时要格外当心。】
【方同学,知道为什么常年被我静音吗?】
【好,我闭麦,暂且退下了。】
安漾望着这行字,想象对方吃瘪的神情,不禁笑出声,靠短短几秒冲出喉咙的欢快消弭了些许疲惫。
本科、留英读硕、工作三年,熬夜积攒的知识和经验值足以让她获得一级注册建筑师证书,项目建筑师头衔,以及未来在设计院荣升的筹码。
可要说多热爱,好像也谈不上。
她只是轴,要么不干,干了就得干好,再枯燥的事都得从中寻摸出乐子来。
那些灵光乍现的时刻、和人一拍即合的默契、设计图纸一点点具象落地的过程,都像是安漾过往人生里的一簇簇烟花,闪耀过就够了,不求名流千古。
等日后老了回想起来,好歹有几个值得会心一笑的瞬间。
今年年初,安漾如愿晋升。不甘心当旁人口中戏谑的“方案狗”,她自告奋勇申请驻场了 HLT 度假酒店的项目。
选派项目建筑师长期驻场是设计院的常规操作,不过这活又苦又脏,大家伙常避之不及。
安漾却为此做足了交底功课:重画图纸,再重建了 SU 模型。施工图很难避免没有碎数,她只能偏移轴线、输入尺寸,拆分细解这座建筑,直至烂熟于心。
马工见她势在必行,明面唱衰,暗里默默支持。对一个有追求的建筑师来说,从设计到实践是一个验证的过程,只有靠在现场才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