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打开床头夜灯,问她怎么了。

她慢慢地平缓呼吸,埋着头无声流泪。

蒋南靠过来把她抱着怀里,温暖的掌心在她背上轻拍安抚,“做噩梦了?”

白雪的哭泣突然就变得剧烈,身体止不住抽搐,只是习惯性地紧闭着嘴唇,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也不着急追问,就那样一直抱着她,脸颊蹭着她头顶的软发,轻闭双眼像是又睡着了一般。

但其实蒋南并没有睡,身心都非常清醒。

他的手掌一直在她背上摩挲安抚着,耐心等着她的情绪渐渐稳定,又不时在她额头亲一口,像在鼓励她:会好的,没有关系,都会好的。

黎明破晓前,万籁俱寂的时刻,天地都在一片黑沉之中。

他于这样的暗夜中紧紧抱着她,在宽阔空寂的屋里,在无声流转的时间里,她的泪不停地滴落在他手臂上,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好像是第一次,他们拥抱的姿势,如此亲密却不旖旎。

她在他怀里,像被悉心保护的孩童。

过了好久,白雪终于能开口说话,“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梦见以前的事。”

“想跟我说说吗?”

“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你愿意听吗?”

“当然。”

这一夜,白雪的倾述几乎是从自己有记忆起开始的。

那个时候妈妈还没有跟爸爸一起去西藏打工。

她关于母亲最早的记忆是上幼儿园时,有一次放学,天上下着小雨,她和小伙伴们结伴走在回家的路上,然后不知道哪个调皮捣蛋的人突然对路边一个高高的土坡产生了兴趣,带着大家爬了上去。

几个小鬼站在坡顶踢石子、玩儿泥巴,对着远方发出长长的吼叫,嬉笑着听回响。

等玩儿够了,才发现天空忽然变得异常可怕,乌云黑压压的直压头顶,不过一两分钟,雨滴落下,又大又密,而下坡的泥巴路在雨水的击打中变得特别湿滑。

第一个下去的小伙伴只踩了两三步就整个人滚了下去,摔得龇牙咧嘴、眼泪长流......剩余的人顿时都被吓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白雪和大家一起站在土坡上淋着雨,心里祈祷着这瓢盆大雨赶紧停。

可是即便雨停了,这么高、这么滑的泥坡,他们也不敢下去啊!

又有人担心,雨如果一直这么大,这土坡会不会被冲到旁边的河流里去。

有个小孩被吓哭了,紧跟着,所有人都哭了起来……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小路上忽然出现了两个撑着伞的模糊身影。

大家一下就兴奋了起来,又哭又笑得,赶紧朝着那身影挥手求救。

等人走进了,白雪发现那人影中有自己的妈妈。

......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十几年求学生涯里,唯一一次有家人来接她回家。

那天爬土坡的伙伴们后来都挨了打,但她记得母亲回家后没有责备过她一句话。

她只是迅速点燃柴火,烧了一大锅热水,让她泡在大大的白色搪瓷盆里洗澡,然后叮嘱她以后上学放学沿着路笔直地走,按时回家,不要贪玩。

不久之后,妈妈就跟着爸爸一起去打工了。

后来,她像所有留守儿童一样,只能在春节期间见到父母。

白雪曾在心里无数次许愿,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工,希望他们能常常回家。

她想念他们,想念一家人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的时光。

后来,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她才意识到曾经长时间分别的日子竟然是那样珍贵和幸福。

她多希望他们依然在遥远的地方打工,每年可以回来一次,陪自己十几天。

十几天就已经足够了,她可以每天跟在他们身边,把他们看个够。

又或者,不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