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借宿于一处旧林官弃屋,屋瓦老旧,墙角积尘,但结构尚稳。黄衡之动手整修梁椽,施绮微则清洗帘布与床榻,三日之内,便使此地宛如有人烟之居。他们便这样,在无声中安定了下来。
施绮微醒时,黄衡之正握著她的手。
他的掌心贴著她的掌心,指骨紧扣,像是怕一松开,她便会再次从他手中滑走。她的额角还带著汗,颈后的发丝沾著他的呼吸,灼灼未歇。昨夜的余情未褪,如微火藏于胸臆深处,一触即燃。
他仍未醒,眉间褪去铠甲时的锋芒,只剩静静的疲惫与安然。
窗櫺外有鸟鸣自枝头飞起,又落进林间。
这处山城看似幽僻,实则藏兵之地天成,三面环谷、一面断道。他们在此落脚的这几日,黄衡之白日多至后山行走,脚踏林脉、心中排兵,观山形、探水势,宛若再临军帐。这山谷若为战场,他已备下三套守策。
她则每日伏案笔录,墨迹不作诗文,而是京中诸臣布列、王府旧帐、与三年来谍报变动。她心知,终有一日,这些情报会成为他手中剑锋。
他们从不问对方在做什么,却总在黄昏时分,水煮好,灯点著,一同坐于灯下如常。
有时,他自林中归来,拂去衣上草屑,她便递上一盏茶。她伏案画图时,他亦默然添墨,为她捻灯。无需言语,却步步交会。
她的笔尖落处,正是他剑锋指向之地;而他眼中演兵之势,也曾在她画图纸上浮现过细节。两条路,殊途,却同归。
不言的日子里,他们学会了一件事不是所有的了解,都要靠话语。
她发现,他从不追问她曾经做过什么,也不揭那过去的结与痛。她亦不再提朝中布局与军政谋略,仿佛默契已然生根,无须拆解。
两人各藏机心,日日磨锋对弈,却在某一刻像昨夜那场没有言语的拥吻中,忽然都停了手。
像是山城之外,尚有天下;山城之内,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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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山中忽降小雪,她从屋外挑水归来,发肩沾了点白霜,指节微冷。刚推门入内,便见他已在灶前,俐落翻动火勺,汤已热妥。
他没有多言,只将碗递给她。
那汤极热,她方才接住,指尖一颤,汤水便洒了些在手背上。
他眉一皱,迅速握住她的手,掌心裹住她冰凉湿红的指节,低头,在那处被烫红的肌肤上轻轻一吻。
那一吻极轻,却极热。
她怔住,连呼吸也微微一滞。那瞬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可接下来的事,却不需要任何语言。
两人皆未主动,却也无人退让。像是漫长冬夜里,终于找到一处可以取暖的所在。
直到衣袍松落,寒气被体温驱散,被褥翻覆间,他拥她入怀,掌心紧扣她十指,呼吸低沉而浓重。
她在他身下轻颤,声音从喉间泄出,似痛似求,指尖死死抓住他掌心。那一刻,她忽然相信,至少此刻
他不会让她再坠入深渊。
晨光微移,透过窗櫺照进室内。
他终于醒了。
睁眼那瞬,视线尚未聚焦,便看见她侧身望著自己。发丝轻垂,眼神静静的,唇角却带著一点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喉间一哑,声音还带著睡意:「妳醒得真早。」
她轻轻应了声,手还落在他掌中,指节紧扣,自始至终未曾抽回。
他望著她,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昨夜那句话……不是试探吧?」
她没立刻答,只是轻轻回握他一指,语声柔得几乎融入光中:「我若要试,早在第一夜便试了。」
他怔了怔,忽然笑出声来,像是终于卸下一层什么。他俯身,额头抵上她额,声音低低的,像风穿林叶。
「我知。」他道,「所以,我昨夜才肯全信。」
她望著他的眉眼,眼底微漾,像一口终于平静的湖,映出他也映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