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战城南,死郭北。”
脚步声越来越近。
“野死不葬乌可食。”
那人在钟情身边站定,带着一身沐浴也无法洗去的血腥气。
“若非军师出手,此时城中亦遍地死尸。”
钟情知道这是安慰他的话,勉强笑道:“一介文人忽见此人间炼狱,故而多愁善感,让主公见笑了。”
元昉摇头:“我征战已有三年,也见不得这幅场景。”
“为何?三年厮杀,应当习以为常了吧?为将者不都该是这般铁石心肠的吗?”
“旁人或许可以,我却不行。我可是过目不忘啊……”
元昉轻叹,“我会记得手中长□□穿的每一个人的样貌。每一张脸都独一无二,临死前脸上对我的恨意也独一无二。越是想忘记就记得越清楚,记得越清楚,就越知道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自嘲一笑,“真不知道是否上天早就预料到我如今会满手鲜血,所以才给我这样一双眼睛。”
“既然如此,主公当初为何会参军?”
“也是被逼无奈。我那时已拜别恩师四处游历,在一户好心人家暂住时,撞上当地豪强欺辱乡里百姓,便和那些人起了争执。那时我虽然也是一个文弱书生”
他这话实在说得太滑稽,钟情不由失笑。
元昉停下来,扭头看了钟情一眼,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很快就收回去。
他眼角微弯,“军师总算是笑了。”
钟情眼中闪过片刻恍惚,微顿后才开口道:“请主公继续吧。”
元昉道:“我虽没正经学过拳脚功夫,但自幼就生得力大无穷,那几人合谋害我不成,反把自己搭了进去。自此我便和当地豪强结下仇怨,四处躲避追杀,这才不得已从军求个清净。”
“军中一开始的日子也还不错,我混了个百夫长,原想着就这样歪打正着报效国家,但是……后来我经历了一次屠城。”
“攻进城后,先盘剥百姓。再有钱的人家也经不起一支军队轮番劫掠,等到他们身上榨不出一滴油水,还没抢够的士兵就开始杀人泄愤。再后来,杀人也没了乐趣,就一把火烧了整座城池。”
“我实在想不通,为何那些与我生死相依的同袍们,杀进城中后竟然就会变得这般残暴。他们都是民兵,在应召入伍之前也都是农民。我实在看不出他们和曾经那些善心施舍我的农户有什么区别。”
“后来我才发现,他们残暴,是因为领兵者残暴。”
“那一战之后我离开军队,手底下百来个人誓死要跟着我。他们听我号令不曾参与屠城,所以仍旧是一群穷光蛋。我不能抛下他们一走了之,于是就把他们也一起带走。我们端了个山匪窝,靠为城中百姓走镖为生,再时不时出门打劫周围别的山匪,潇潇洒洒过了几个月好日子,然后便是若城叛乱……”
元昉闭了闭眼,“敌军用了水攻之术。河堤掘破后水淹整个若城,我带着人赶过去救人,百姓虽无大碍,但粮食被洪水泡过之后不能食用,城中余粮不够他们吃上三天。”
“我只能向旭城求援。”
“再然后,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即使这样,”钟情轻声道,“主公还是曾经想过向摄政王投诚。”
元昉哂笑一声:“摄政王富有一整个北地,还有天子在手,谁会不自量力与他抗衡?何况两年前的摄政王礼贤下士,体恤民情,极有明主之相。不怕军师笑话,我在军中之时,还曾将他视作楷模。”
钟情有些好奇:“莫非主公自己就不曾想过像摄政王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元昉双肘抱在胸前,做出一副十足十的地痞流氓派头。
“我这辈子不是在当乞丐,就是在当土匪,可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
痞里痞气说完这句话,又突然轻叹口气,苦笑道,“其实我只想回到七年前。”
“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