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鳞纹锦包裹的手书,示意褚钰打开。
“此乃我父皇亲笔所写,太后自是该认得这笔迹。”他看着褚钰迫切地接过?打开。
“太后娘娘自认算无遗计,步步为营,那便望太后看完此物?后,还能问?心无愧。”
千山落日(三)
那?封手书, 字迹清晰蜿蜒,笔墨遒劲有力。
褚钰先是潦草扫过一眼,之上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 当年先帝批阅奏疏时, 最爱唤她在御案前研墨。
当年,她从来都是蜜言款款,满目柔和。他喜欢什么,她便做什么。
她还?记得,她夸他的字如行云流水,矫若惊龙。
如今再看这幅字迹,内心深处许也会激起一丝对故人转瞬即逝的望念, 但终抵不过眼底透彻的薄凉与冷淡。
她从不爱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到如今还?泛起满心厌恶。
在这深宫中偏顺隐忍几十年,那?些处心积虑的勾引与满口的浓情蜜意, 都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爬得更高,走得更远。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回到偏僻阴冷的院墙, 过着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整日受人白眼与欺凌的日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当目光流转至笔锋凌冽之处, 莫名的震慑之感使她手中一颤。在眼前逐渐模糊的光影中, 竟仿若看到昔日那?双死死盯着她的锐眼。
片刻后, 她眼芒闪动, 转而?覆上一层轻视之意, 忽然重重扯过那?幅手书,仰首细看起来。
他活着时, 她都不曾畏惧一丝一毫,如今区区一封死人写的字, 她又怕什么?
况且,她想要知道,这上面所写之物?,究竟与她那?苦命的孩儿有何关系。
“癸卯九月十二日夜,皇后产子?。朕得一儿,喜不自胜,虽欢颜难抑,但彼时李贼猖狂,爪牙浸透各方。朕四下无奈,唯愿吾儿于宫中康健长大?,只得忍痛使其母子?分离。恰当夜庆妃难产,朕一子?夭亡,念庆妃良善贤淑,终温且惠,朕将皇后之子?抱于她抚养,时过境迁,迄今已?有一十九年。”
“不可能……”褚钰暗目呢喃,“不可能,傅长璟!你?好大?的胆子?敢伪造先帝手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如置身刺骨寒江之中,冰冷的寒意封住她的口鼻,她每呼出一口气,目光就幽暗一分。
往日承载孤傲与野心的脊背终归被这一纸旧书压得摧折疲怠。
先帝乃皇子?时得李太后打压忌惮,未有名师教导课业,因此文章实乃半通。这封手书言辞朴素无华,所思所感却至真?至纯,甚至能看出绝非身旁文人学士所拟笔,乃是自己提笔所记。
她知道这是真?的,但又不敢去?相信。
傅长璟看向她的神色复杂万分,淡薄道:“这东西是真?是假,旁人许还?需怀疑,太后想必最是清楚。”
清楚到她看每一个字,都能想到当年那?个人。
“尚且未曾看完,太后不会不敢看了罢?”他眼尾泛红,里面沁着纠结纷杂的情绪。
“你?……”褚钰双手猛烈颤抖,手上的东西应声落地。
傅长璟不疾不徐地捡起,又重新递到她面前。
“迄今已?有一十九年……”
褚钰脚步踉跄,全身上下被这滔天风浪颠簸。
她细细算,先帝写这封手书时,应是承平四十一年。
“朕之一生,有功有过……唯幸肃清后戚李贼,留予我傅家子?孙清平江山。而?今风烛残年,朕自觉病躬沉疴,此生只负皇后良多,每每见她因子?忧闷,朕心如刀割,故留书一封,澄明当年内情。至于皇太子?之位,皇长子?傅长璟孝惟德本,体?识明允,朕有意将其正位东宫,愿太子?来日知晓当年内情后,莫与生母暗生隔阂。”
这封手书非密旨,故而?之上未印玉玺与宝印,充其量只是先帝某晚偶感神伤,独自唏嘘时所提笔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