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皇位,不是权势,甚至都?不是舅舅,而是那个清丽明秀的女郎。
他想起?那夜京口城外,她站在一轮巨大的圆月下,冲自己摆了?摆手。心头像是被淋了?一勺热油,刺啦啦地?泛起?白雾与疼痛,可与此同时,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一时间将所?有积压的阴谋与算计都?忽略,只有她的声音在来回冲撞“后会有期!”
涣散的眼神为之一定,陆石说:“算了?,待见到她自然分晓,我们走。”
他一挥马鞭,带领使团向建康城内行去,这座古老的城池第一次正式迎来了?北羯人,一时间朝野民间皆剧烈震动。
“陛下,如今北羯势大,而江左疲惫,臣以为,为大局计,当?应允和谈,保全?有用之?身,以待来日。”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桌案下,藏于朝服广袖中的手掌缓缓收紧成拳,裴玄面上并不改色,淡淡地?将出?列之?人一一看过,大多是魏氏门下,也有几个其余世家出?身的。
魏后虽废,魏桓犹在,此次朝会他虽称病不来,仍有鹰犬为其奔走不歇。
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为大局计”,一心促成和谈,其实不过是因为魏桓暂时不便领兵,又不想将北境兵权分给旁人罢了,偏还?有几个鼠目寸光之?辈,跟着魏氏上蹿下跳。
裴玄在心中冷冷一笑。
瞟一眼上首陛下晦暗不明的神情,徐绩出?列,“北羯人出?使大锦,今日才?入建康城,什么条件都?没开口谈过,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软了骨头?难不成羯人要我大锦称臣纳贡,我们也要低头不成?”
徐绩转向裴玄拱手,“陛下,臣以为,我朝与北羯有血海深仇,纵使如今北羯主动出?使和谈,也不可能是真心之?举,和谈必不可取!”
“尚书令说得很是,北羯占据了?多少我国?疆土,杀害了?多少汉家百姓?此深仇大恨,又岂是派一个六皇子过来轻飘飘说几句话就能抹去的?依臣之?见,擅言和谈者?,皆是国?贼!”
自魏后被废,颇有不少耳聪目明的世家嗅到了?魏氏式微的气息,他们本就是碍于此前魏桓强势,勉强跟随而已,如今察觉大厦有倾颓之?势,一朝反水也是自然而然。徐绩一言既出?,有不少朝臣站队,与魏氏一派竟成势均力敌之?状。
这一下可捅了?魏氏众臣的心窝子,太极殿中文武百官分为两派,彼此泾渭分明,这边说什么“羯人势强、韬光养晦”,那头说什么“光复失地?、重振山河”,彼此间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将穹顶掀翻。
裴玄默默掏了?掏耳朵。
上朝听一群男人吵架,哪有儿回去抱着自家皇后睡觉舒服?瞥一眼外头愈盛的日头,裴玄伸手敲了?敲桌案。
咄、咄、咄。
轻微的动静,却骤然压制住了?满殿嘈杂。
“诸位爱卿的意思,朕都?听明白了?,只是北羯那边的意思,朕与诸位都?还?不明了?。”裴玄淡淡道:“朕已于今晚在宫中设宴,接待北羯来使,一切事体,都?等与北羯使臣谈过再议罢。”
裴玄的说辞无?可指摘,主战和主和两派也只得双双偃旗息鼓,待到辰时再度入宫赴宴。
宴会设于崇训宫内,甫一入夜,满室宫灯将大殿照耀如昼,宫乐声大气恢弘,清秀的宦官满面肃穆,客气而不失威仪地?将北羯众使臣引到崇训宫外,“请诸位使臣在此稍后。”
陆石略一点头,目光却迫不及待地?望向大殿内部。
与此同时,北羯使臣正候于崇训宫外等候陛下召见的消息也已传入殿中众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