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裴恕拿过卷册,推演军情。

往日里一目十行,此时一个字一个字看着,心绪却始终不能投入。她嗓子嘶哑得厉害,听得出是受伤不轻。她突然没了动静,不叫他,也没敲门,她走了吗?

不,应该没走,她一向固执霸道,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她这些天口口声声,只要他带她走。

突如其来的焦躁,裴恕合上卷册,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黄靖来了。

门外,王十六也看见了,福身行礼:“王十六谢过黄伯伯救护之恩。”

她从前只见过黄靖两三次,是在南山的时候,黄靖公务之余,会到南山探访薛演,把臂同游。那时候母亲害怕被王焕发现行踪,总是深居简出,黄靖隐约知道有她们这两个人,偶尔碰见了会点头致意,却从不曾盘问过她们的来历。

她也从不曾想到,会是黄靖,昨日今日,一再照拂。

“不打紧,举手之劳。”黄靖虚虚一扶,手没到跟前便缩了回去,“快回去好好养伤吧,夜深了,裴公还有公事,怕是不能相见。”

他推门进去,王十六从他身侧望去,看见了裴恕,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背对着她,垂手立在案前。

就连这如松如柏的背影,也那样像他。烛光一闪,黄靖关上了门。

“裴公,”压低声音,不想外面的人听见,“她还在在外面等着,她伤得很重,要么去看看她?”

“不必,”若是心软见了,她越发会纠缠不休。裴恕下意识地向外面看一眼,门关着,其实并不能看见,“我找你来,是想商量一下怎么安置王十六。”

门外。

“娘子,”周青匆匆赶来,手里拿着披风,“快回去吧,夜里冷,你还受着伤。”

是很冷了,地面上厚厚一层霜,今年的天时,比往年冷得要早。王十六接过来披上,脖子疼得厉害,领口没法拢,只能用手握着:“你回去吧。”

“娘子不回,我也不回。”周青便也站在她旁边,夜风冷嗖嗖地往衣裳里钻,她脖子上的伤包了几层,高高鼓着,让人突然恨怒心疼到极点,嘶哑了声音,“值得吗?”

王十六抬头,他低着头红着眼:“为了一个假货,值得吗?”

门内。

“此次平定王焕之乱,王十六出力颇多,我打算回京面圣之时,为她请一个封赏,有陛下的封赏傍身,王焕应当不敢轻易动她。”裴恕思忖着,手指下意识地轻敲书案,“她与王存中颇有姐弟之情,到时候回了魏州,王存中应当也能庇护她。”

可他们这些明眼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王十六之所以背叛王焕,豁出性命来帮官军,全是为了他。那时候两军阵前王焕亲口提亲,王十六又口口声声要他带她走,又怎么肯回魏州?黄靖踌躇着,半晌:“要是,她不肯回魏州呢?”

门外。

王十六怔了下,没有说话。

她瞒不过周青,周青跟着她这么多年,最了解她的心事,何况裴恕,跟薛临生得那样像。

低头拢着披风的领口,心里煎熬迷茫,半天理不清个头绪,周青还在说话,压低着声音:“他哪比得上郎君一根手指头?郎君待娘子如珠似宝,他是怎么对娘子的!”

他是怎么对她的?肩上的伤,脖子上的伤,新伤旧伤加起来,不及他的冷淡,更能伤人。

今生今世,绝不可能娶你,他说。那么多眼睛,那么多耳朵,他一心一意想甩开她,他从不曾顾忌过这些话,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羞辱。

“娘子,我们回南山去吧,”周青还在劝,嘶哑哽咽的声,“为了这个人,不值得。”

门内。

裴恕模糊听见外面有男子的语声,想来是周青,她做事肆无忌惮,蛮不讲理,却又总是能够让身边的人死心塌地跟着,真是古怪。

发散的思绪迅速归拢到正事上:“要是她不肯回魏州,便是上次我与你商议的,你收她为义女,我依旧会为她请封赏,若她出嫁,我也会为她添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