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在这些时间里,谢奕瑕会安静而小心地观察谢怀璧,以便他更加了解他的金主。
谢奕瑕觉得虽然谢怀璧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他只是一个足够薄情的人,他所有的无常与反复,傲慢与不可捉摸,都源于薄情,谢怀璧好像从不会对什么投注太多感情,他看一个人的眼神,似乎从来也和看一朵花没有区别。
别人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好,是不是为之痛苦,会不会因此死亡,与他无关,他只需要考虑他喜不喜欢就好了,而他的喜欢,却也是可以因为任何一点不如意就轻易丢弃的。
有时候谢奕瑕会想,究竟是因为谢怀璧天生就无情,还是因为反复的病情消耗心神才让他对于一切都很冷淡呢?
等时间到了第六个月的时候,谢怀璧似乎玩腻了养孩子这种游戏,谢奕瑕能敏感地察觉到,谢怀璧看他的眼神开始越来越趋于冷淡的审视评估,他知道不能这样,他不能在进了章鸣宫之后再被送出章鸣宫,但是让谢奕瑕感觉焦虑的是,他没有任何办法改变,如果轻举妄动,只会更快被谢怀璧打包丢出去,所以他只能更小心……但这样就陷入了一种无解地死循环。
变故发生在不久后的某天下午,谢奕瑕被一个穷途末路的刺客挟持了,鬼晓得哪里来的刺客,他自以为挟持了大殷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唯一的嫡长子,以为掌握了天大的砝码,于是就说些要么放他走,要么他就和谢奕瑕同归于尽地话。
情况僵持着,甲卫们包围着刺客,不敢动手,也不敢放行,直到魏叁德过来,传达了太子殿下的意思“尽力生擒刺客,务必救下皇孙,若致皇孙不幸殒命,那营救不力者杖杀无论。”
换言之,要杀就杀,没得商量,从来只有谢怀璧威胁别人的份儿。
幸而令谢奕瑕比较欣慰的是,在场甲卫还是比较惜命的,刺客生擒了,他也没殉国。
※ ※ ※
几天之后,谢怀璧叫人领他来中庭。
刺客被人按在地上,其实不用人按,谢奕瑕觉得那个刺客也爬不起来了,显然,几天的酷刑已经足够掏尽他所有知道的事情了。
而谢怀璧依旧倚在凉榻上,显得慵懒而闲适。
谢怀璧招手让谢奕瑕过来,为他理了理鬓发,然后忧愁地看了看他身上因为之前的挟持而留下的伤痕,用一种怜惜又柔软地口气问:“真可怜,我帮你教训教训他,好不好?”
显然谢怀璧并不是想要征询谢奕瑕的意见,也更不会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个刺客,他直接把谢奕瑕的身子转了过去,正面对着刺客,然后行刑之人就举起庭杖开始了。
谢奕瑕在宫里呆了七八年,也大致明白一些事,比如正常庭杖,不放水也不下狠手,大约在四五十杖就可以要了一个成年男子性命,但就像负责凌迟的刽子手可以把人片成三千多片还不死,打庭杖的老手也可以做到用一下午的时间把一个人的下半截身子慢慢地、无比痛苦地打成肉泥,却不让他死。
因为事先将刺客的舌头割去了,又卸了他的下巴,所以并无太大的声音,只有庭杖一杖又一杖落下落下时地闷响,让人心跟着缩紧跳动,到最后,谢奕瑕几乎分不清耳边究竟是庭杖声,还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除了浓烈的血腥味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尽管谢奕瑕咬着牙尽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地盯着更远处的某棵树他几乎要把那棵树瞪出个洞来,但是他依旧记得那个刺客抽搐着从喉咙深处的气管里发出的如野兽般绝望地残喘,和拼命抠着石砖最后掀翻指甲冒出白骨的手。
还有最后,如血色凄厉地云霭下,黄昏时猩红的艳光中,刺客涣散而爆凸的眼中饱含的怨毒。
“害怕吗?”
一个柔和却让人脊骨发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谢怀璧说话的语调总是不急不徐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病沉疴的缘故,细听能听出几分血气不足的病气,被刻意放得柔柔缓缓后,便有一种如脉脉春愁般的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