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的故事,正播了个开头。陪坐的是程立夫的夫人何淑凝,自从何家出了事,何洛辉又失了踪影,何淑凝却仍常来走动,并未受到冷落。这当中当然一半是程立夫的关系,另一半就是程佩佩了,她对于历朝历代“连坐”的“传统”很是不满,又说他执掌的是新政府,要讲法制,不能行旧王朝的那一套。慕容皋素来很是尊重她的意见,况且之前由于行事过激,大屠杀那次引起了很多非议,后来也就收敛了许多。
何淑凝站起来打招呼,程佩佩仍是坐着,只是回头笑了笑。慕容皋对两人点点头,安静的坐下来看电影。
“我,主,宽恕我要宽恕的人,但是你们必须宽恕所有的人。”
“你们必须在心中说--让神在你与我之间审判,并且按照你们的行为赐给你酬偿……”
程佩佩似乎也注意到他有点反常,于是过了一会儿何淑凝就起身告辞了。电影暂时停了下来。屋里重又灯火通明。程佩佩对放映的师傅道:“明天再接着放吧,我同先生有事要谈。”待周围的侍从都退下了,她才问:“还在为日本人的事伤神么?不要紧的,爸爸说了,过几天国会有几位将军要来参观,我们再去见见。”说话间仍是银齿吐珠搬的娓娓动听。慕容皋点点头,看了夫人一眼:灯光下容色绝丽,同十年前一点都没有变,好像时光在她身上凝住了一样。他却于此时想起另一张鲜亮的脸来,心中顿时微痛。
程佩佩被他瞧的不好意思,眼波流转间似恼似嗔的推了他一记:“你倒是说话呀!”慕容皋臂上吃痛,闷哼了一声。程佩佩这才惊讶的捋起他的袖子来,意外地看到层层纱布裹着,显是伤的不轻,当下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道:“这是怎么搞的?!护卫都干什么去了?”
他捋下袖子,口气有些淡淡的:“你别急,不过是出了点小车祸,不关他们的事。”程佩佩觉得他态度反常,不由疑心问他:“当真是车祸?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慕容皋嘴一张就欲反问,出口却成了托辞:“没有的事。你别瞎想。倒是明天我不能陪你去段家了,你替我赔个不是。”这明日原是段副官老母的八十大寿,他如今也是中将军衔了,请了许多人,早就下了帖子,原是答应了要去的……程佩佩心中仍是疑惑,这厢慕容皋却径自上楼去了。
她蹙眉,让侍女重又喊了放片子的师傅来,继续坐在黑暗中看电影。
“你知道么我不怕死,死有什么好怕的?”她的眉端似乎凝着讥诮,“可怕的是活着,无穷尽似的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事情会糟到什么地步,会有多么不堪,甚至有可能比最坏的还要坏。难熬呵,难的是煎熬。漫长的是生命,活着才受煎熬。我倒想一死了之呢,只可惜,连死都不能。”说到后来,已是心如死灰的平静。
“没有什么不能,只是你自己不愿。”他看上去并没有被她哀伤的语气打动,只是清明的眼闪了一下。
“你怎么会懂呢?”她微笑起来,“我和安安、我们,只不过是在苟且偷生。”
“你或许是,但是不要扯上你妹妹。”他总是能用最简单的话去点破事情的本质,“她已经放下了,放不下的是你你真的是为了安安报仇而已?你是为了你自己。”
她的脸上几不可见的扭曲了一下,半天才苦笑道:“你说话还是那么残忍。”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阻止我呢?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放弃你。”似是听见了她心底的追问,他极轻的叹了口气:“我曾经答应要救你。可是现如今,竟也救不了你了。”
仿佛又是那个清莹秀澈的少年,对着狼狈的自己伸出一只手道:“我救你。”……可是,可是。“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她脸上也就恍惚了一下子,复又漾出一朵苍白的微笑:“我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我愿意放手。”
明知是谎言,他还是沉默了。沉默了一阵,转身要走。
有些话明知道说了也是白说,有些事明知道做了还是白做,为什么还要说?还要做?因为我们固执守着的原则,和一些也许在旁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