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 / 2)

裴耽惘然望向那似曾相识的庭院,有昏黄温暖的灯一壁隔着一壁地亮起,等候已久的吴伯与春时皆激动地奔出来,裴耽不由得想,自己会不会只是在做梦?

他毕竟做过好几次这样的梦了。自己会如何地披荆斩棘,将奉冰从诏狱中解救出来,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到他们的家。谁料想梦与现实真的会相反,是奉冰救了他,是奉冰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到他们的家。

奉冰或许就是他的神祇。

吴伯握着裴耽的手,肩膀一抖一抖,竟然哭出了声。奉冰别过身子,另吩咐春时去烧热水。裴耽终于再度感觉到头疼,但是这一回他疼得欢喜,他始终也不肯放开奉冰的手。

他想说哭什么哭,自己倘若是溺水的人,如今终于浮上来了,空气那么新鲜,月亮那么美。水也不再是可怕的东西,月亮会永远伴随着他孤独的影子。

吴伯给他抹药时,夜风很冷,抄手游廊上的紫藤仍旧枯败,却执意将那月亮摇下,摔了一地的霜。

春时来报说,热水备好了。

奉冰回过头,大约本是不愿意笑的,但还是笑了,眼波流转,像有缭乱的雾气在燃烧。奉冰笑问他:“你要这样拉扯着我到什么时候?”

奉冰的身后便是浴房。门半开着,有水汽扑上窗纸,灯光便湿漉漉地凝成了水线滑落下来,使他的心火发了潮,懵懵懂懂地暗燃。奉冰等不到他的回答,又嗤他:“呆子?”

他不是呆子。他到底知道在这样久别重逢的、死里逃生的夜晚,最需要怎样的慰藉。

他揽住奉冰的腰,与奉冰一同跌跌撞撞地进了浴房,而后他脚后跟将门一踢,一手将意欲往前走的奉冰拉回来,便用尽力气,从身后将他抱住。

?

他再也不能忍受奉冰与他之间的距离。

水雾与光阴都如魔障,他如果抱得紧一点、更紧一点,会不会穿过它们,将自己从此与奉冰永远碾碎在一起?可是他已什么都没有了啊,他失了官,受了刑,他连拥抱住奉冰都用不上力气,他还能怎样留住他?

裴耽将脸埋在奉冰的发间,很久,很久,咕哝出一串忧愁的声音。奉冰动了一动,他便以为奉冰在挣扎,惊惶地不肯动弹,却听见奉冰说:“你的手……裴耽,你让我看看你的手!”

奉冰在他怀中转过身来。裴耽想将手藏回去,但却已经被奉冰捧起。右手掌受烧灼的地方已经上药包扎,但被拶过的指骨仍然脆弱,像小心翼翼地、羞涩地蜷起。奉冰低着头,裴耽看不清晰他的表情,心中的惊惶愈来愈扩大,咬着唇想说些什么来转圜,微红的手指尖却突然感知到温热的水滴。

烛火之下,奉冰的眼睫轻颤,潮湿的水光闪过,一滴又一滴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落在裴耽受伤的指尖。

在奉冰的哭泣中,裴耽反而得到了某种平静的力量。他抬手为他擦泪,手指使不上力气,却把奉冰的脸擦得愈加像一只花猫儿,不由得笑了笑。

“四哥……”他的声音低柔,像随着烛影而微颤,“皇帝说得没错,你真的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