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所有的痛苦,却都像落在空中,落在水里,接不住,于是只有下沉,再下沉,没有水花,也看不见底。
裴耽最后是被大理寺卿和几名狱吏一同合力拉扯住。彼时他已将膝盖都顶住陈璆的喉咙,陈璆挣扎不得,双手又被锁链缠上好几圈,眼睛凸出来瞪着他,嗬嗬地喘气。
裴耽双目通红得几乎渗出血丝。与他对视半晌,终于一跃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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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相!郎主!”吴致恒撑着伞,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裴耽已经候在大理寺前。
和陈璆打了一架,心情却并没有好多少。天色暗了,大理寺不敢留他吃饭,好声好气地将裴家的吴管事请来接人。
他浑身湿透,又脏又臭,里子面子全失掉了,却还装模作样地低头掸了掸衣襟。吴伯让他上车更衣,自己去驾车,一边忍不住道:“他一个丧家之犬,您何必打他?”
“出气。”车厢里传出不容置喙的两个字。
“那您当真出气了吗?”
“没有。”裴耽静了半晌,又闷闷地道,“但我打赢了。”
“您当然能赢,四五个人帮您按着他,他身上还有刑枷。”吴致恒很不买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何必急在一时?”
“这根本不算报仇。”裴耽强硬地道,“这就是,出气。”
吴致恒不言语了。要说裴耽冲动,但他打完了人,还知道给那四五个大理寺的官员小吏包几贯钱,堵住他们的嘴。真要流传出去也没有关系,陈璆横竖已是个死人。
“您想没想过……”吴致恒慢慢道,“圣人即将免您的官,在这当口,您还去闹事……”
“怎么是我闹事了?”车内的声音幼稚地抬高,“你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吴致恒问。
然而隔了大半晌,这一问,也未得到回答。
吴致恒叹口气,“今日,牢州的贡使们也离京了。”
车马摇摇,马鞭挟卷着雨水,在空中激起颤动的雾,落了地,便与融化的雪水汇流入沟渠。已经行到崇仁坊与平康坊的交界,街道两旁的店铺渐挂起风灯,行人们面色各异地在屋檐下避让裴府的车。
吴致恒续道:“李郎君没有跟他们走郎主,您还打算让李郎君真的回牢州吗?”
“停车!”裴耽突然道。
“什么?”吴致恒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裴耽掀开车帘,竟径自踩着车辕跳下。他已经换了一身常服,披着油衣斗篷,但这一跳,又往衣袂飞溅上斑斑的泥点。他全不在意,只是往崇仁坊中走,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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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坊间华灯初上,奉冰刚刚在小厅里摆好碗筷,准备吃饭。
春时忽然来报,上气不接下气地,“郎主,裴裴相”还未说完,奉冰抬头,已经看见了裴耽。
裴耽就站在大雨倾盆的院落里,雨水肆意流过他的脸庞与躯干,他像一个高大无趣的假人,唯有一双眼睛,被雨洗得更加澈亮,倒映着所有纷飞的往昔与一线浇薄的未来。
“四哥。”裴耽开口唤他,但声音沙哑,这两个字在雨中并不清晰,好像只是无足轻重的杂音。他吸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走?”
奉冰慢慢行到屋檐下,扶着廊柱,微微蹙眉,“你是问,我为什么不回牢州吗?”
雨太冷了,裴耽的全身都发起抖来,水珠泼溅在他的眼底又四散开,他的声音在寒冷中哽咽:“可是你会不会后悔?”
奉冰静静地凝望着他。
“我不知道。”奉冰回答。
17-3
【“不要脸,人家自己长出来的花儿,你也要它姓裴。”】
裴耽僵直地立在雨里,几绺发丝沾在鬓角,刚换的衣裳又全被湿透。奉冰不知他又认了什么死理,但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也感到局促,回身去拿起门边的伞,撑开了,踩着雨水走到裴耽的身边。
他一步一步,踩碎了庭中积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