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姜令望还要在衙署摆酒,宴请扬州城内老人,以示亲民敬老之意,要晚些动身,只是他心尖尖上的姜烈云要去登高,赏景,还要去寻陌生的老和尚看病,他怎么能不全程相陪呢?
镜郎等着上马车,远远往前一看,姜令望对着姜烈云,一副二十四孝的殷切模样,又是捏手,又是摸脸,依稀还能听见“该穿那件斗篷来,脸冻得这样凉”“茶果可预备好了”“今早药可吃了”,直让人听得牙酸,他正忍不住要抓了青竹,要暗暗骂两句,谁料新安一眼望中了他,还带着满脸的怒气,强行把青竹挤开了,吩咐了一句:“我同阿纪一道去。”
原本是他带着寒露和青竹两个,王默做个车夫,如今新安挤了过来,如何能与小厮同车。镜郎在心里叹了口气,挥一挥手:“姨母的车架空着,你们商量一下,怎么去吧。”又赶紧悄声安抚新安:“大节庆的,举家同游,九姨面上怎么这样不好?”
话音刚落,心里也有些好笑实在想不到,他也有这样为人打圆场的时候。
新安深深吐纳几口气,倏然也是摇头失笑,同镜郎一道上了马车,过不片刻,车轮辚辚转动,往城外去了,镜郎见她吃了几杯茶,心绪平复,这才问起缘由:“可是广平姨母不愿意……”
“还被你猜中了……她啊,一心就觉着是姜氏母子的错,要么,就是姜氏一人所为,甚至连那贱皮贱骨的小兔崽子都不想追究!”
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什么公主仪态了,市井粗话,张口就来:“什么养在自己膝下多年,向来恭敬,以她为母,还是小孩子家……我呸!她瞎了眼了,连自己身边那个珍珠,对,就是新补来的那个小丫头,早就上了姜烈云的床都不知道,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怪不得院子里那么多乌糟东西……还说,这是驸马为她特意选的床榻,舍不得一把火……”
“她一贯胆小,就因为琼林宴上偷偷看了一眼姜令望,就跑去求母妃……竟是鬼迷了心窍,连公主府都不要了,非要远嫁!我早就同她说了,这男人眼神不正,看似恭敬,实则桀骜自私,就算她非要嫁人,非要生子,也不必同他一起,怎么能靠一眼就定了终身?”
“那男人有什么好!无非是生了张白净斯文面皮,狼心狗肺的东西,同着其他女人来谋夺她的产业性命,不是帮凶,就是默许!怎么能做梦期待他回心转意,洗心革面!”
新安心绪激荡之下,神情恍惚,竟不管不顾,和盘托出,说漏了嘴:“我说姜令望一死,她便自由了,也不用守着什么寡居的规矩,也大可不再改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想要儿女养老送终,抱养几个聪明漂亮又听话的孤儿不好么?就他姜家的血脉金贵?一个病秧子,当成什么宝了!我带她去庐山,去桃花源,静养身子……她竟然不肯。究竟为什么不肯和我走……从前不肯,如今,也不肯……”
话里话外都透着古怪,好歹新安说了几句,意识到有些不对,先自收了口,端起茶来干咽了几口,掩饰一番。
镜郎也就装出一副没听到的样子,劝道:“世上有女子如阿娘般飞扬自我,有女子如您一般坚韧直率,有如寅娘姐姐般百折不挠、顶立门户的,那自然也又如菟丝花一般,只愿意婉转委身于男人……到底也不能算八姨的错。”
“她到底才是苦主,姜大人是她夫婿,又是本地主官,在这个赈灾秋收的节骨眼儿上,确实动他不得。”
“小滑头,还和你九姨提这什么正事不正事的?”
新安捏着绢子,使劲儿扇了扇风,因为恼怒,脸颊热得绯红,发髻上的双凤衔珠步摇一甩一甩的,看得镜郎胆战心惊,往旁边挪了挪,以免被摔个正着,急忙识趣地换了话题:“不过姜氏母子,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主谋了……八姨说了怎么处置没有?”
新安摇了摇头:“就明瑟那个软糯性子,能说出什么喊打喊杀的话来?不过她身边那个琉璃,倒还算会说话,劝了她两句,还是给了句准话,‘此生不愿再见姜氏母子的面儿,也不想听到与他们有关的任何消息,按律该怎么办,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