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的。人家给两个馍馍,我就磕头。遇到你的时候也是,只要你不杀我,要我怎么样都行。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么一个人,可以读书,写字,修身, 养性,甚至可以听得懂,尚书省,光禄卿他们这些人谈论军政要务。你知道吗……”

她说着说着,眼底泛起了光芒。

“哥哥说,你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我觉得不公平,对你不公平,对荆州的将士,以及那些被充为军粮的女人都不公平,然后,我竟然说了好些话来反驳哥哥,我以前……从来不会的……”

她面上真实的喜悦之色,如同一根又冷,又暖的针,直戳在张铎的背上,他不想听席银继续说下去,出声打断她道

“若我告诉你,我后悔让你这样活着呢。”

席银抿了抿唇:“你后悔,是因为我过于蠢笨,经常伤你的心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此生最不能容忍自己生长的软肋,长出来了。因为他自信绝不会落败的局,被人布下了一颗危棋。

他如果要永立不败之地,就应该重新退回暗无天日的孤独之中,继续不屑一顾地规戒律世人,继续压抑人欲,让下身的蛰伏,挥手用抹喉的刀,来和眼前的这个女人绝别。

这是他该做的,可是此时,他却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回答她。

席银也没有追问,起身捡起地上的抱腹。

“拿过来。”

张铎突然说了这一句。

席银惶恐, 忙把手向后藏。

“我自己穿……”

“拿过来。”

他不肯作罢,席银迟疑了半晌,终究只得从背后伸出手,将那身水红色的抱腹递了过去。

张铎捏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告诉我怎么穿。”

“你只要知道……”

“你不能只教我脱,我也要知道怎么穿,这两种乐趣,我都要。”

席银说不出话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来自眼前这个刚才在男女之事上,毫无章法,慌乱无措的男人。也来自那个杀人无数,却会问她“痛吗?”的皇帝。

她返身背朝着他跪坐下来。

背过一只手,教他怎么系后面的带子,一面道:“我在琨华殿外跟你说的话,是真心话,我愿意去廷尉狱里呆着,直到哥哥和赵将军从荆州回来。”

张铎手上猛一使力,勒得席银身子向前一倾。

“太紧了。”

“比起镣铐,这个算什么。”

他说完,使了更强的力,席银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你哪里都不用去,就留在这里,读我让你读的书,写我的《就急章》。岑照为祸荆州,你就一道论罪。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松开系带,将手搭放在膝上,坐直身子,在席银耳边续道:“我说过,岑照与我,不能用“是非”二字来分论,你有命活着的时候,自己看,自己判。”

第88章 秋渔(二)

第一次与张铎躺在一张榻上, 席银却并没有睡着。

他过于警醒,席银稍微动那么一下,都会令他本能的戒备, 直到她把自己的手悄悄地塞入他的掌中。“你捏着吧。”

她如是说。

是时灯已经熄灭,席银在他身旁蜷缩着身子, 也是半晌方等来一句。

“什么意思。”

“这样我就动不了, 你也不会担心我要杀你吧。”

杀戮过多,而无惧现世的人,睁眼时百无禁忌,阖眼侧面躺下时, 却会畏惧背后未知的黑暗。她居然知道, 自己多年的隐惧。张铎捏了捏她的手。手指柔软温热, 就连骨头摸起来也是脆弱的。因为久不弹琴,从前留得很长的指甲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没有一丝戾性。

张铎不自觉地捏住了她的手。

席银在他身边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