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着内心奔流的情绪,“嗯?”

“这梨园行一百年就果真只能出一个孟小冬。”

1945年十月末,自如素衣抵英,有小报登了温素衣的行踪,却早已经消散在俗世红尘里,无人关照了。

临行前整理行李的时候,她亲自烧了夹本里插着的那张清如画像。

夹本里其他的画纸依旧存留,只说这张上面题的字实在不能给旁人看到,自如默许。

推开周之南新房子的门,他正在修剪绿植,兄弟俩对视一笑,之南朝着屋子里喊了声:“自如回来了。”

清如应声跑出来,那日她穿一身绿色格子样式的旗袍,扑进他怀里,久违的感情又涌现了。

人活一时,爱存一时。

年底,素衣产下一女,取名清宁。

尾声:

千禧年到来的时候,世纪之交,自如已经去世多年。

素衣年纪大了,李清宁放下了戏团的事务,特地搬到旧宅陪她,两人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膝头盖着羊毛毯子,晒太阳。

自如临终前是有些有些糊涂的,清宁想起来,忍不住问:“爸那几年嘴里常常念的听竺是谁?我问了你好些次,也没同我说出个名堂来。”

素衣闻言合上了书,开口哑的难听,她越老嗓子越糟,早年还会治一治,后来便彻底任它坏下去了。

“上海的老朋友,他没把人救活,愧着呢。”

佣人收拾杂物间,素衣使唤人拖出了个旧上海时兴的箱子,当年一定价值不菲,擦干净灰放到两人脚边。

清宁年岁也已经不小,但身子骨硬朗着,看到从未见过的物件,弯腰拿起来看。

便翻到了《锁麟囊》的本子。

素衣打眼看过去,“那是我亲手抄的,民国29年,送给你爸爸。”

清宁打趣道:“妈妈,你的字可是跟爸的差远了,当初应该照他的学一学。”

“习字难,蠢人才会学爱人的字,学的像的,便是顶天的蠢。”

相视一笑,清宁又拽了个夹本出来,里面都是单张的速写,石墨存色久远,画的竟都是女人的手。

有三指拈花的,有抚弄琴键的,还有扶桌执笔的……下面角落题着年份,戊寅、丁丑、丙子……

她拽了素衣的手凑近了看,上面长满了彰显年岁的斑,骨肉也有些枯萎了,可画上都是右手,小拇指节根处有一颗明显的痣,素衣却没有。

翻过了那些落款农历年份的画纸,大抵是许多年没再画,下一张写的就是1945年了,无痣,无名指有枚翠玉戒指,正是素衣眼下还戴着的婚戒,有些松了。

再下一张,1950年,有痣,无戒;再下一张,1952年,无痣,有戒;再下一张,1955年,有痣,无戒……像是个死循环。

直到李自如临终的那几年,笔触已经乱了,画的没有当年好了,张张都是有痣的。

清宁有些哭意,隐隐约约总觉得见过那么一个小指节根部有痣的人,一时间想不起来。

素衣抽回了手,目不斜视地望向窗外,有佣人在打扫花园,她淡笑说道:“你爸爸他不会画人,只会画手,临死的时候要我烧掉,我舍不得就藏起来了,你可别跟他告状。”

清宁脸上的泪已经落下了,起身掩面走了出去,素衣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方靛蓝色的帕子,没递得过去,宝贝着攥在手里。

伸手拿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夹本,兀自翻到最后一页,是他俊秀的字迹。

“回首此生,我独自在背地里生了倾慕、独自远走异国六年、独自克制着不应有的爱、独自常存不灭地忏悔……直至人将终了,庆幸之事有二,一娶素衣为妻,得享寻常伦理之乐;二则从未让清如知晓,为这份泯于世俗的多情所困,无憾,亦无怨。云青”

云在青天水在瓶的“云青”,自如在外几乎不用的小字,她手里的帕子上也正绣着。

撕下了这张纸笺,折好插在她膝头的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