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疑坚信邱陵是优秀的,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但她不是朝中人,不知晓有些规矩远比金石更加坚不可破。回字纹水苍玉是由一整块玉石打磨而成、浑然天成,受赐之人终身只得一双。若有损毁、军法论处,残玉佩身、犹如行走的耻辱,再立多少军功、再挨多少惩罚,都不可能换得最初的圆满。
若说第一次交付一半玉佩意味着托付一半信任、半颗赤诚之心,那邱陵在明知对方心中已另有他人、仍选择将玉交出去的那个瞬间,便已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或许“昆墟断玉”四个字早早写定了他的判词,而今日便是应劫之日。
“陆兄,挨棍子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陆子参瞪着眼,仿佛这样便能让眼底泪光快些散去。
“我是风大迷了眼!”
这心绪细腻的汉子喊完这一句、再不肯吐露分毫,起身气哼哼地走远了。
秦九叶望着对方悲伤的背影,面上神情也有些沉默。
天很快就要亮了,山麓密林中仍是一片晦暗。
帐中人影散去,只留一盏灯火。
呈羽带着金石司的人撤了出去,不知是否有意要让那受刑之人面壁思过。而对于那帐中之人来说,这样带伤独处的时刻并不陌生。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便用亲身经历教导他:一军主将不可以软弱一面示人。即使伤得很重、鲜血浸透盔甲,也不可露出败迹。所以在外行军打仗处理伤处时,他从不让旁人进自己的帐子,即使是亲信随从也需得通报过后,在他的允许下才能靠近。
帐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早起觅食的小兽四处试探,终于犹豫着探进头来。
她不是习武之人,又在帐外踌躇许久,他一早便发现了,但还是坦露着伤处、等她进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又对这种期盼感到无力和羞耻。
“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声音客套疏离,身体却因越来越快的心跳而有些发烫。
但女子站得很远,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温度,迟疑了片刻才从身上取出一只小瓶。
“我采了些药草、现调了些伤药,虽粗糙了些,但至少可以缓解一二。”
邱陵没说话,只静静望着她。
棍杖刑罚的痕迹在他肩背上交替,边缘处又是一片猩红的烧伤。秦九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但身为医者的本能令她放心不下。那些棍杖留下的伤应当并无大碍,只是肩背上的烧伤有些棘手,那里是独自清创涂药最困难的地方,先前又在那淤泥脏污中泡过,必须尽快处理才行……
手指不由得收紧,但她终究只是将药放在了桌上,随后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轻声开口道。
“就算我将玉佩还给督护,咱俩之前的约定也还作数的。”
她说起“咱俩”时,他的心便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但他想到那关于友人和故人的约定,他的心便又归为一片死寂。
“还有别的事吗?”
他盯着她、等着她、盼着她,只见她犹豫片刻、终于关切道。
“督护有心事。”
她果然察觉了。
即使他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即使眼下人人都在为各自的事烦忧,即使身边明明有陪伴他时日更久的同门,却只有她一人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
安静许久,邱陵垂下视线,然后随手拉过一旁披风盖在肩上、遮住了那有些骇人的伤处。
“师姐只是气恼,但金石司不会轻易罢休。方才虽然算是勉强过关,但之后肯定还要追究……”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她很执着,对他的回避视而不见,“那些官场上的事不至于让你心绪不宁,你明明另有忧虑。可是在山庄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还是狄墨究竟同你说了什么?否则为何……”
否则为何对方明明已经决心玉石俱焚,最后又那般轻易就把东西交了出来?那样一个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当真会情愿在自裁前成全旁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