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找了,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说我当时还不认识你,我送楚岚章进监狱时并不知道他是你父亲?

就像温明宴那天问的,就算你们早已相爱,你早就知晓楚岚章和楚砚的关系,就会为此放下仇恨吗?

答案是不会。

他永远不会忘记年幼的自己,被锁进不见天日的斗室,四壁挂着音容宛在的相片,而他不吃不睡地临摹一个人的画作;不会忘记昏暗闪烁的煤油灯下,他捧着一张多年前的遗照坐在画架后,忍受男人黏稠犹如毒液的视线;不会忘记他以为一切磨难终将结束的夜晚,躺在篾筐里,尘土劈头盖脸洒到身上的绝望。

更不会忘记时隔多年翻开他那个短命爹上锁的日记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爸爸一生逆来顺受,软弱可欺,或许能够释怀,但他不行。

只是俗言果真不错,冤冤相报,无有竟时。

楚砚是无辜的。

他本该有一个至少看上去美满健全的家庭,书香门第,衣食无忧,而不是家门没落到在外卖画,又遇见自己这么个灾星。

喻让所做的,跟楚岚章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伤害已经造成了,像楔入木桩的长钉,即便拔出也会留下无法疗愈的疮疤。

喻让拿了钥匙,去开画室的门。

楚砚给他画的那幅油画,静静立在角落。画上的人稠艳如花,神态婉转间,尽是情动之色。

右下角用刮刀,浅浅刻了他熟悉的那个标记。

棱形复叶,零星花序,一丛灌木,在那个幽暗的斗室却不啻日上扶桑。

也是画了这个的双手,在那个连星星都没有的深夜,把他从地里挖了出来。

脑海里浮晃而出的影像,兀自侵蚀着溺水者仅存的意识。

他想见楚砚了。

这是个几乎不用说服自己的决定,一个小时后,他站到了楚砚工作室的门口。

隔着玻璃推门,他要找的那个人,正站在一个工位前跟人说话。

喻让走进去,隔着几丈远望着他。

好像憔悴了一些,也许是新买的剃须刀用不习惯,唇边有道细红的伤痕。

楚砚吩咐完事项,抬头看见喻让,神情没有什么波动,像是看到一个没什么干系的人,转身进了办公室。喻让连忙加快步伐跟过去。

楚砚没撵他,就坐在电脑前做自己的事。喻让已经酝酿了一路,却不晓得从何说起。

最后他说:“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楚砚没听见一样。

“我很想你。”

“我不想一个人在家。”

“对不起。”

没有回应,他仿佛一个被临时推上台的小丑,傻傻地唱独角戏。

“温明宴就是,想看戏,他一直都那个死样子,巴不得天下大乱。他说的话,不能全”

“够了,我不想知道你们有多亲密。”

楚砚冰冷的视线刺向喻让:“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个,不要打扰我工作。”

“不是,上次的事,他说的不是不全是真的。”

“所以什么是假的?我父亲的事与你无关?还是你没上过他的床?”

嗓子像一截卡壳的磁带,发不出声音来。

真的,都是真的。

那句话唯一假的是,他并不是为了楚砚。

他没有解释的余地。

欺瞒是真的。伤害是真的。难道要他说,爱你是假的。

这个时候,就算他搬出前尘似海,能弥补楚砚什么呢。

只会让他更加,更加的痛苦而已。

楚砚看着他缄口不言的样子,眼里那点希冀淡下去:“你走吧。”

他红着眼,正要开口,敲门声响起。

一个女孩娉娉袅袅地走进来。

“师兄,你让我整理的材料我都整理好了,给你放桌子上?”邱吟嫣然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