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舌尖往上颚挤压,气流摩擦而出,唤出这个字。
重复两遍,便是她的名。
新鲜干净,同世间所有美好如出一辙。在经历过尘埃后,仍然保持着透彻,这份美好便更加难能可贵。
她有着属于春天的活力,像是青草、艳阳、或是她曾经吵着要看的栀子,关乎芬芳与洁净。
笑便是笑,哭就哭得极大声,连偶尔撒的谎言也笨拙到连拆穿都是残忍。她是真正的光耀与鲜明,而他是雪背后的阴影。
这是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在终年寒雪的昆仑山上,他喜欢一个同自己截然不同的女孩。
如果有人来问,他一定会讲,可惜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所以这是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不便于宣之于口,只能在某些过于漫长的极夜中,反复揣摩,反复不舍。
六、
须节宗,擅占卜,会的尽是窥天之术。
素灵真人便想窥一窥,她有这个想法,更有这个本事。但昆仑宗太多逆天而行的秘密,万不可让她好奇胡来。
润月需要一只眼,帮他看着这个不安分的同门,那只眼便是萧子熠。
从一开始他便明白自己的角色,一只听话隐忍的犬,一把寻觅完好落幕的弓,他知道这是类似于神的人物的游戏,而众生不过是□□弄的棋子。
那些惨痛悲哀虽然来自于上位者的昏庸无能,但依然少不了昆仑仙师的推波助澜。
他想,她没必要知道这些,那些夹杂了阴暗灰尘的往事,那些残酷的、注定无法被改写的过去。
知道了,又能如何?
就像那一天,他又得以站在母亲面前,她还是像从前一般微笑,轻声细语地说要他好好孝敬父亲,他们才能生活得好。
萧子熠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那些辗转了数个日夜,却从未出口的话语。
他质问,为什么事到如今仍旧指望着那个男人,他已经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也可以让她过上好生活,为什么还要苦苦等着所谓的父亲来施舍?
梅家即将垮塌,它只不过是在斗争中必须牺牲的工具,从前您忽视自己的孩子太久,至少现在应该重新注视。
不要再骗自己了。
女人在这样的语声中慢慢沉默下来,她面上笑容逐渐失温,有一种可笑的、滑稽的尴尬。
萧子熠不忍看,只说他会带她走,她点点头,好似十分顺从。
然而第二天,她的尸体漂浮在池面上,小小的,一动不动。
少年在那里站了很久,他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化解此时的茫然。她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惩罚他的毫不留情。
后悔吗?
他想,自己对她说了太多的谎,唯一一次讲真话,便是这种收场。
即便是虚构的美好,也有它存在的价值。他觉得那是残忍,殊不知拆穿这一切的他,才是真正的残忍。
这样的错,此生都不要再犯了,他珍视的事物那么少,已经经不起这样的错误了。
所以在风雪中被剑指着的时候,在手指被咬出血的时候,在那双眼始终望着另外的人,不愿意再施舍他任何一点温度的时候。
他也始终缄默。
宁愿憎恨,总好过被摧毁。
即使那份美好再也没机会得见,只要她还好端端盛开在世间某一处,便是值得。曾经真切地爱护过,对于他来说,便是值得。
就像那颗琥珀做成的珠子,他不会埋怨它不如玉石温润美丽。
她来过又离开,他绝不会责怪她不够坚定。
她不会独自走过阴暗时刻,有人代替他爱护,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很笨的是,她已经和别的人一起离开了,但他还是记得会想起初遇的那一天,雪是如何的空茫,日光是如何光耀鲜明。
它照亮了他本该孤寂黯淡的一生。
在没人的时候,他非常渺茫地希望,她也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