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路过湖边的盐池,路过那些日复一日把自己浸在盐池卤水里的村民。
宁安看着他们龟裂的手脚,皮肤皱褶里的盐晶,忽然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画面。
她好似看见抖着花白胡子的张太傅站在她面前。
“官盐价格高,私盐价格低,便有百姓买私盐。官盐价格虽高,但盐税重……各位殿下如何看此事?”
“我父皇赏盐给全天下百姓,让他们别去买私盐不就行了。”
……
“官府多少钱收你们的盐?”
“十文钱一斗。”
“盐是很贵,官盐要卖一百二十文一斗。”
……
“阿襄,我都知道。”
“因为这样可以吃饱饭,奶奶可以有钱吃药。”
……
看似不相联的画面在宁安的脑海中连成一片,像涌动的盐水。
她猛地调转了骡子的方向,往豆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骡子哒哒地跑,颠簸得很。
颠簸得宁安眼眶酸胀,蓄了一汪随意要溢出的水。
她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宫中的一切化作一道屏障。她这么多年活在屏障里,见里面鲜花似锦。
铁勒汗人的入侵和和亲将这道屏障撕裂了一道缝,而盐湖的卤水彻底冲毁了这道屏障,让她真正看见人间霜雪。
骡子踏过水洼,咸腥味冲进宁安的鼻腔里。
她胸口有一道被冲溃的堤坝和决堤的洪水。
远去的豆子在宁安模糊的视线中像一粒飘在洪水上盐晶。
不止豆子,周边有所村民都变成了漂浮的一粒粒盐晶
“我父皇赏盐给全天下百姓,让他们别去买私盐不就行了。”
宁安骑在骡子上,又咸又涩的泪水从眼睫间汹涌而出。
她看着远去的驴车大哭起来。
她笨。好笨。
父皇不会赏盐给天下人。
是父皇,是京城中那些人,甚至包括她自己在内,占了他们的盐,断了他们的生路。
“豆子!”
宁安抹着眼泪追上去。
她跳下骡子,飞奔而去,追上了驴车。
她把豆子从车上拉下来,把怀里的小布包塞在豆子手上:
“给你,我给你奶奶治病!你不要去!”
宁安的眼泪扑簌扑簌掉。
大瑜没了,父皇死了,她不是公主了,她在外面什么都不是。
她没用,她不聪明,连枪都被人偷走了,她救不了天下人。
可她就是要救豆子!
被宁安攥着的豆子也红着眼睛,终于憋不住地哭出来。
“丑丫头,捣什么乱!”
张家的下人也从驴车上跳下来,骂骂咧咧道:
“收了钱,就是张员外家的人,哪有反悔一说?”
“赶紧滚!再纠缠,别怪我们动手!”
这几个下人五大三粗,胳膊比宁安的小腿还粗。
宁安把豆子拉到背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对着他们:
“钱可以还给你们,豆子不是你们的人。”
张家下人扑过来,宁安挥着树枝反抗。
可树枝脆而易折,一下就断了。
几个下人力气都不小,光从力气上而言,宁安拼不过他们。
踢嗒踢嗒!踢嗒踢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