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说话的时候没有哭,也没有很愤怒,很平静地接受一切。

她像水边的一块泥地,可怕的命运像潮汐一样涌上来时,她只能在原地等待并承受。

她没有觉得很苦,因为她见过的大多数人好像都是这么活着。

嫁去其他村民家,一样是要生孩子,要烧火做饭,要伺候家中老小,要挨打,甚至吃不上饭。

可是去张员外家,至少有饭吃,有钱给奶奶。

等她去张家的时候,她会在村里用米面交换,托人帮忙照顾奶奶。

“你……”

宁安听了豆子的话,怔住一会儿。

她没想过,从没想过这一点。

回过神后,宁安赶紧拿出豆子昨晚给她的小布包:

“我有钱!你不用去张员外家,我给你钱吃饭,我给你奶奶买药。”

豆子没拿布包里的钱,反问宁安:

“这是你要回家的钱,要买骡子的钱,你把钱给我,你怎么回家?这些钱很多,可是我奶奶看病吃药要很久,要花更多的钱。”

“阿襄,你知道么,盐很贵,米很贵,药也很贵。”

宁安攥紧了小布包,急着道:

“豆子,你等我,等我买到了骡子,我就回家。我、我家还有钱,还有很多钱。我回家后就拿钱给你送来,给你买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米,给你奶奶找最好的大夫。”

“我说真的,我说真的!”

宁安说得很真诚,说得很肯定。

豆子听着听着就笑了。

听着是很好很幸运的事情,让她很想相信。

可她不能信,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她很羡慕阿襄,阿襄能说出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像是白日梦一般。

豆子是没有资格做白日梦的,她的白日只有白花花的盐。

“我要回盐池干活了。”豆子起身走了。

宁安恨不得告诉豆子,她是公主,她真的有钱。

可这想法仅仅冒出了一瞬便消散了。

就算说了,也没有人会信大瑜的公主流落到这种境地,更何况

父皇没了,长安破了,她还是公主么?

宁安涌出一种无力感。

接下来的几日,宁安和豆子都没怎么说话。

她们没有生对方的气,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像不管说什么都觉得很难过。

就这样过了几日,有一天,豆子去镇上牵了一头骡子回来。

驴马贩子终于来镇上。

豆子去挑了一匹很精神的骡子,带回村给宁安。

豆子露出浅浅的笑,说:“阿襄,你可以回家了。”

牵回骡子的第二天一早,张员外家派人来接豆子了。

张家来了三四个下人,赶着一辆驴车,驴车上装了几袋米面。

他们把米面卸下来,放在豆子家茅草屋里,又拿出一包钱给豆子奶奶。

豆子穿着平日里最普通的衣裳,手里抱着一个很小很轻的包袱坐上了驴车。

“驾”

赶驴的人一声吆喝,驴车就拖着豆子离开了村子。

盐监看着豆子被驴车拖走,睁只眼闭只眼。

豆子本来是不能离开的,但张员外花钱疏通了一番,不能成的事情也能成。

宁安也跨上了骡子,却是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她要回长安去。

明明是期待很久的事情,现在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跨上骡子之前,看见豆子坐着驴车离开的样子。

她以为自己背井离乡被迫和亲已经很苦了,可在一片山林后,一池湖水边,活着更苦的人。

豆子没有婚书,没有聘礼,没有嫁妆,甚至没有一顶轿子,只有一辆破旧的驴车把人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