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她这样咄咄逼人,李持寿不免惊异起来,心里又愧又悔、犹疑不定:“我、我几时说过那样的话了?”

“既然三弟不跟我客气,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的奶娘被当众打了二十板子,也不许请医上药,现在整日趴在下人房里哭诉不休,不敢直说主子们的不是,便道是松枝狐媚,要治得她死,想是为了这个来的,“我实话说与你听,这个丫头不可能给你,多少银子都不给。”

他腾的恼火起来:“怎么配给我奶兄还委屈她了?顶了天一个奴婢,还想八抬大轿抬出去做官太太不成!”

“你奶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祖上做过官?有过功名?还是本人龙章凤姿、读书万卷,有经天纬地之才?不过仗着自己母亲奶过你,自以为可以凭你的势横行霸道罢了!”她道,“这样的人别说娶个好婢女,给人家提鞋也不配。”

类似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每一分、每一秒可能都在发生,她知道自己的几句话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就是莫名气闷。今儿学里才讲到,显圣十四年内阁首辅主持修改《大明律》,从此主家不得随意打杀仆婢,对户口都没有的贱籍而言这就是天大的恩典了。不能‘随意’打杀,但可以捏造证据说他们私通或盗窃,或者干脆卖去盐矿,市井小说里多的是这样的悲剧,张大户要把潘金莲嫁给武大郎,潘金莲怎么有胆子说不?

奶娘背靠小主子作威作福;地主富商们千方百计地采买美女送进官老爷的后院,以求庇护;甚至,她又何尝不被视作华仙公主与朱持晖的附庸,一个稍有点分量的添头、砝码……十六年了,本该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的道理忽然变得针扎般难以忍受,李持盈忍不住想如果今日换作皇帝的奶兄、王爷的奶兄,公主或李家会不会觉得‘配你难道还委屈你了吗’?

送客过后气尤未平,李姑娘对松枝稍作安抚,立刻便要套车出门去,梅枝急得跟什么似的:“这么晚了,姑娘要去哪儿?便是心里有气,明日再理论也不迟。”

她摇摇头:“有点事,去酸枝巷寻爹爹。”

显圣后期大明人口开始减少,具体来说是能够纳税的良民逐年减少,为了缓解乡间吃绝户的情况,朝廷特许符合条件的人家开设女户其一,通过了府试的女童生,本人持相关证件去衙门办理即可;其二,年逾三十五周岁,寡居且拥有五亩以上良田之人;其三,若无嫡亲兄弟手足,父母可向本地衙门提交申请,只消年满十五周岁,哪怕是在室女(即未嫁女)也可以自成一户。

她记得为这个闹出过好大一场风波,‘嫡亲’二字语焉不详,有人说同父同母才叫嫡亲,有人觉得同父异母即是嫡亲,各地标准不同,老百姓的观念自然也不一样。有那存了坏心,想霸占岳家家产的打错了算盘,一路告到应天府去,霸占了当月大半的报纸版面。

马车拐进小巷子时轻轻磕碰了一下,不知谁家院里传来犬吠声,门房打着哈欠探出头来开门,一见是公主府的马车,三魂吓掉了七魄:“公主……求公主超生!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小的”

李乡君戴着风帽:“驸马现在在家?”

第00章 生如逆旅

虽则北京城里通了电,也不是人人都安得起电灯的,东边一片灯火辉煌,内外城相接之处仍是灯笼居多,暖黄的火光映照着星空夜幕。李沅没想到她会来,匆匆迎出来时只穿了一件家常直裰:“这么晚了,是有什么要紧事?”

父女俩都没吃饭,于是让厨房上了一桌便宴,她挑了几根羊肉汤里的菌丝吃着,他则有搭没一搭地喝着温酒。李驸马从前不爱贪杯,这会儿的架势却像是戏曲里酗酒成瘾的怪老头没有酒就不会吃饭似的。

“明日还要早起上学去,什么事等不到休沐再说?”这边宅子地方小,东西也不如公主府齐全,他见她没什么胃口,以为是饭菜简陋、咽不下去,欲使人悄悄儿去外头买一桌酒菜又被拦住了。

“我想请爹帮我写一封申请文书。”

简单扼要地阐明来意,李持盈顿觉胸口一松,从前不提这茬是因为年纪没到,